拯救經濟必須把資本市場做起來
——訪央行金融研究所研究員、經濟學家鄒平座
-紅週刊記者 李航
11月26日下午，《紅週刊》記者就當前中國經濟的熱點問題，專訪了央行金融研究所研究員、經濟學家鄒平座。採訪中，一條突至的「央行11年來最大手筆降息」短信，使得本次採訪的意義更加特殊。
「雙率」下調意在救房產
《紅週刊》：怎樣看「雙率」下調的消息？一年期存貸款108個基點的下調力度為近年來所罕見啊。
鄒平座：我認為力度適中。雙率下降首先有利於擴大內需，特別是按揭貸款、消費貸款的利率下降，有利於增加老百姓消費的信心。其次對鐵路、房地產 公司等貸款比較多的企業是利好，有利於減輕其財務負擔。第三有利於提振投資信心，促進資本市場的健康發展，減輕上市公司負擔。不過，降息一定程度上會使套 利資金外流。
《紅週刊》：對股市算是一劑是強心針吧？
鄒平座：當然是利好，而且我認為後面還會有利好，時間在12月初前後。另外，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相關配套政策也會出台。可以說，此次利率調整中， 房產業是受益最大的行業。一方面房地產企業可減少利息財務支出；另一方面，政策放鬆後，以前搖擺不定的買房人，可能會由觀望轉為買房。
《紅週刊》：對銀行業是否是一個利空？
鄒平座：不能這麼說。因為需求拉動了，企業效益上去了，實際上是變相地減輕了銀行的負擔，而且由於我國銀行貸款利率是可以向上浮動的，各家銀行可以根據一定的浮動幅度調高貸款利率，存貸款利差還可以放大。
《紅週刊》：很多人預測2009年將是銀行業最艱難的一年。
鄒平座：我不同意。這完全取決於經濟政策和經濟走向。比如經濟政策是不是真正增加需求，增加老百姓的收入，擴大內需，起到促進生產力和充分就業的目標，在全球配置資源中，減少在全球競爭中的損失。若走相反的路，即按照生產過剩、壓縮產能等走，對銀行業則是艱難的一年。
《紅週刊》：能否預測一下2009年的企業生存環境和盈利情況？
鄒平座：如果能夠達到擴大內需的目標，2009年的企業盈利一定會比2007年、2008年有所改善。2009年的稅收環境會繼續改善，政策扶持方面都會改善。央行會優化信貸結構，提高金融服務水平，實現金融為實體經濟服務，服務每一個企業。
房價向下空間不大
《紅週刊》：中國當前的房地產信貸質量是否很讓人擔心？
鄒平座：我認為房地產信貸在中國不會產生大的問題。首先國家已經重視這個問題，中國的銀行抵禦風險的能力也比較強。另外，基於土地價值問題做出 的判斷，我認為房價向下的空間已經很小了，尤其是北京的房價。因為農村土地使用權流轉後，會加大成本，而2009年糧價將與國際接軌，糧價的上漲意味著土 地的升值，加上中國對土地的控制會加強，以及中國龐大的住房需求，房價向下的空間其實已經不大了。
另外，由於一年來股市下跌，對房地產市場的打擊很大，因此我認為，對於股市，2009年中央一定會採取措施的，這對房地產市場也將是一個拉動。
《紅週刊》：華遠的任志強認為，如果政府再不採取比1998年更有力的措施，房價的跌幅還要更大。
鄒平座：我不主張讓房地產價格暴跌，那樣將不利於拉動內需。房地產價格具有較大的財富效應，當一國的房價下跌時，人們會相應減少消費，同時與房地產相關的100多個行業也會受重創。諸如鋼鐵、建材、日用消費品等行業。
當前中國經濟已經同房地產緊密連在一起了，房地產作為中國的支柱產業，要救中國經濟必須救房地產！現在要思考出更好的優化結構政策，包括廉租房，1998年的房改政策當時並沒考慮到窮人住房的問題。
當前應該出台穩定房地產市場的政策。我認為，房地產信託投資基金的作用不大，這種局部的小金融機構對房地產市場是杯水車薪。現在房地產的不良貸 款在上升，關鍵是由於中國居民的收入下降，導致償付能力出現問題，房地產商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一旦房地產商倒閉，銀行不良貸款就會擴大。
我認為，更有力的房改政策就是要讓大家知道房子到底值多少錢，現在房地產商應當公佈建房成本。從上市公司公佈的建房成本來看，房地產行業並不是十分嚴重的暴利行業。增加房產價格的透明度，建立房地產定價模式，有利於改變持幣觀望的現狀。
《紅週刊》：央行對房地產扶持的下一步舉措會是什麼？
鄒平座：我的預測是擴大信貸規模，繼續降低利率。
短期保經濟 長期保民生
《紅週刊》：英國《金融時報》認為，「中國的4萬億重點放在燒築混凝土而不是鼓勵家庭消費，則會失去一個有意義的改革時機。」對此，您怎麼看？
鄒平座：4萬億投資很重要，但是，刺激消費主要是通過市場來解決。第一，是買房。其實，此次房地產不景氣對中國經濟的影響非常大。二要重視資本 市場的發展與壯大。這次消費萎縮，相當程度上是由於資本市場的負財富效應引起的。必須採取各種措施，促使資本市場積極向上發展，真正增加居民的財產性收 入，否則，拉動內需可能效果不大。
中國現在到底是保民生還是保經濟？我認為短期要保經濟，長期保民生。財政與銀行分工要清楚，政府與市場關係要明確。當前一個關鍵問題是中國的房 價是否過高、泡沫過大？其實，房地產的泡沫是與居民的收入、土地的價值及國民經濟增長相掛鉤的。如果經濟衰退，收入下降，也會自動生成各種泡沫，這種由商 品價值下降產生的泡沫更應當引起我們的重視。從中國30多家房地產上市公司的報表看，像萬科A、北辰實業(等利潤率並不高，其利潤也就10%出頭。除非報表做假，那樣又違反了《證券法》。所以，不能說房產商存在暴利。
暴利主要是指少部分空手套白狼的人，主要是投機者、小地產商，他們鑽了金融和市場的空子，因此對房地產公司不能一刀切，對那些投機、官商勾結的則要無情打擊。如果像萬科這樣的公司倒掉的話，中國經濟遭受的困難會更大。
《紅週刊》：有媒體報導，萬科在上海的項目由於缺錢，好幾處樓盤都停工了。
鄒平座：中國土地寸土寸金，中國人均土地是美國的1/25。根據中國土規劃綱要，中國要死守18.05億畝耕地，目前只有耕地18.31億畝， 也就說，只有0.26億畝可以在未來20年使用。一旦土地價格跌到不值錢，國家經濟也就岌岌可危；另外，要充分重視房地產的財富效應對經濟發展的影響。房 地產對經濟的供需雙方都有影響，因此我不主張房價暴漲，但也不主張房價暴跌。
4萬億不如直接投入股市
《紅週刊》：對於中央出台的4萬億經濟刺激計劃，您怎麼看？
鄒平座：我認為，這是一個被動的戰略，因為我們本來完全可以在2007年啟動。如果股市能夠維持在一個合理的階段，中國完全可以通過資本市場來拉動經濟。
但是，現在這條路仍然可以走。市場配置資源同政府配置資源不是一個概念，像現在美國完全被動地投放貨幣，帶來的後果更可怕、更嚴重，未來將是美國經濟的通貨膨脹以及美元的繼續貶值。
4萬億要弄清到底是通過政府還是市場來配置資源。為什麼中國要放棄有效的資源配置方式，來選擇政府配置資源？我認為這是相當不理性的選擇。在這 種情況下配置資源，浪費會很嚴重。因此，我不認為4萬億對中國經濟是很大的利好。4萬億不能說沒有作用，但同主動出擊、調整，主動增加有效供給的效果有很 大區別，特別是改變了資源的配置方式，是被動的救市。
從投資對擴大內需的有效性來說，4萬億還不如直接投到股市裡，以增強人們的信心，發揮財富效應，刺激消費的擴大，同時通過市場拉動投資需求，這樣效果會立竿見影。
充分就業是長治永安的關鍵詞
《紅週刊》：您對我國當前經濟形勢發展有何看法？
鄒平座：我認為泡沫的形成有兩個原因，一是資產的價格上升離開其價值；另一種則是價值下降離開其價格，而這一點很多人沒有想到，一般人都認為，市場貨幣太多了，導致股市泡沫形成。實際上在這一輪宏觀調控當中，是使資本市場的價值向下滑動，導致泡沫越來越多。
我說過三大泡沫導致全球的金融危機，就是經濟泡沫、金融資產泡沫、貨幣泡沫。經濟泡沫也是一樣的：經濟本來沒有壞的時候，當一個國家的勞動力就 業還不充分的時候，失業還很嚴重，此時進行緊縮會導致生產力下降，人民的收入下降，就業下降，企業利潤下降，所以人為製造了這種泡沫。泡沫產生後，物價就 會上漲，緊縮不一定會降低物價，貨幣的供給彈性大於需求彈性，貨幣緊縮會使供給迅速減少，這是中國這一輪調控中的典型案例。由於緊縮導致供給的急劇下降， 使得經濟泡沫迅速擴大。
因為在2007年初，中央政府啟動了民生政策，包括減免農業稅、實行全民醫保，實際上是提高了全社會的總需求。我當時說中國新一輪的經濟增長馬 上就開始了。但就是因為這個增長，內需擴大，短期內物價可能會上漲；另外，當時中國產生了嚴重的輸入型通脹，國外能源價格上漲對中國經濟影響很大，這樣就 形成惡性循環，直到今天。即緊縮導致生產力下降，進而就業減少、企業利潤滑坡；對股市來講，企業的市盈率下降，企業的效益滑坡，產值減少，然後泡沫又增加 了。很多人沒看到這一點，反而倒著來調控經濟。
其實，真正治理當前的經濟要採取的措施，就是中國必須要把資本市場做起來。
《紅週刊》：怎麼把資本市場做起來？
鄒平座：例如推出平準基金、解決大小非問題、加大老百姓的收入、提高企業的效益等。另外存款準備金率還應進行適當的調整。
在增加流動性的同時，要不斷提高資源的配置效率，打通資本市場的層次約束、銀行向中小企業的通道、國內和國外的資金流動通道，改變過去流動性相 對過剩的格局，使資金能夠深入到中國經濟的根部，提高中國的生產力水平，推動就業水平的提高，實現經濟增長、物價穩定與充分就業的均衡。「充分就業」是中 國經濟社會長治久安的關鍵詞。
需求被打下去才導致產能過剩
《紅週刊》：有觀點認為，中央啟動4萬億是為了保證2009年GDP增長不低於8%，對此您怎麼看？
鄒平座：我認為GDP保8沒有問題，並且一定會高於8%。現在經濟確實遇到了一些困難，我從山東講課回來，山東經濟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問題，石油、煤炭、包括農產品出口都受到很大的衝擊，產能過剩，很多人失業，社會壓力較大。但是，我認為中國不能低估中央宏觀調控的能力。政府投入是一部分，另外也會通過資本市場，再拉動一些民間投資。
《紅週刊》：有觀點認為中國目前出現了產能過剩，應當壓縮投資？
鄒平座：我認為這個觀點立不住腳！主要是因為需求被打下去了。
中國從2007年初到現在開始的宏觀調控，僅股市市值下降了15萬億~20萬億元，這對內需的壓縮非常之大，因為基本上壓縮了中產階級的財富； 存款準備金利率從8%上調到16%，也導致貨幣供應量減少10萬億左右；此外，房地產價格的下跌，也使社會財富壓縮20~30多萬億元，以上三部分合計達 50~60萬億。
為什麼目前中國經濟出現如此大的震盪，問題出在資本市場和房地產市場，包括信貸市場。2007年進行的大規模調控，基本上壓縮了內需，這對國民 經濟的影響是出人意料的，也不利於產業升級。再加上美國的次貸危機、汶川大地震、全球的金融危機等因素，出口出現萎縮，內外交困。因此，我認為，由於人為 地壓縮了需求，那麼產量過剩再去打壓的話，將會出現更糟的結果，比方說更多的人會失業。
我們一定要記住，需求和供給的平衡當中，到底應該重視哪一方：有些人認為，產能過剩，因為投資過大，鋼鐵生產賣不出去，其實那正是需求被壓縮，而非供給增長的原因。
好多人提出要壓縮鋼鐵產量，這是錯誤的觀點，在理論和政策上會出現危險。包括很多人前一段時間提出，應該讓中國的一些中小企業、包括一些進出口企業「死掉」，讓那種有競爭力的企業活著，因為這是產能調整的需要。對於這樣的觀點，我是堅決反對的。
我的觀點是對於中小企業應該給予支持，中國應當在保護存量的基礎上，通過增量的優化來解決歷史發展中的問題。這是中國改革開放的一條基本經驗。
加大力度扶持中小企業
《紅週刊》：央行將會採取什麼措施支持中小企業？
鄒平座：認為「中小企業該死」的觀點非常不負責任。當前有種「鱷魚理論」，即宣揚在市場競爭中不能做綿羊，應該做鱷魚。但是我認為，生態環境中既要有綿羊又要有鱷魚，一旦綿羊絕種，鱷魚也會絕種，要知道產業價格鏈條是相互鏈接的。
羅伯特•希勒在《次貸危機的終結》一書的結尾，談到主要是金融民主化(Financial Democracy)，我翻譯成「金融為民眾服務」，為廣大居民、中小企業服務，實質是「金融實體化」，要從微觀、供給方面多做工作。
如何把中國金融業真正服務到實體經濟？我們之前存在三個問題。問題之一是資本市場的層次很低。它是一個嫁接的市場，從國外引進的交易所制度，同 中國資本的形成是脫節的。經過幾年的發展，上下血脈仍然沒有打通，從而使得資本市場當中存在障礙，這就是我國金融沒有為實體經濟服務的原因；二，銀行信貸 渠道不能深入到中小企業和農村。再加上信息不對稱以及銀行自身的風險管理水平有缺陷，實際上大部分的中小企業沒有享受到金融扶持。第三，國際與國內通道不 暢。由於中國的外匯管制制度，外匯資金流動也是堵塞的，這樣就形成2006年、2007年流動性過剩的問題，但這種過剩是相對的。中國的大量資金不能服務 於經濟基礎，包括中小企業、民營企業、經濟新生力量，新的生產力得不到支持。所以，我認為，2009年在金融優化結構上，應推動金融如何為中小企業服務、 為農村服務，要服務到家、到位、到底。
目前央行正在加大對中小企業信貸的支持力度、研究《放貸人條例》，銀監會也推出了小額信貸銀行，央行同時鼓勵各地政府要為企業搭建融資平台，包 括信息平台、操作平台、技術平台和制度平台。具體地說，就是建立為企業提供金融服務的專門機構，進行金融創新。中國目前還沒有建立起來為中小企業服務的擔 保制度，與美國早期建立的管理局所實行的擔保制度還有差距。
貨幣政策有望適度寬鬆
《紅週刊》：央行2009年信貸調控的總體思路有無變化？
鄒平座：我認為會有變化。我預測向適度寬鬆的貨幣政策轉變，在總量上逐步調整存款準備金率，降低利率，信貸規模放開；調控方式從需求管理向供給管理方面轉移；結構上支持中小企業，注重新能源開發、環保、注重民生。
我認為2009年重要的一個方面是金融實體化，金融如何為實體經濟服務，各行要服務到企業、服務到家庭，要提供更多的金融服務。孟加拉國的銀行 家穆罕默德•尤努斯正是由於創建了孟加拉鄉村銀行，獲得了2006年的諾貝爾和平獎，他是我們學習的榜樣——「銀行為每一個農民服務」。
我認為這方面銀行可以做的事很多。一個可能是推動自主創新方面要加大力度，這屬於信貸調控思路的結構性管理。在機構方面，有可能增加更多的小額信貸銀行，以支持中小企業，目前已經在做，但是2009年會擴大，也許會達到一個縣有一個小額信貸銀行。
明年在政策方面，會推動轉變經濟增長方式，可能會出台9個方面的配套措施，最主要是產業結構升級問題。預計與三中全會配套的金融措施也可能會出台。總體思路還是按照中央擴大需求的要求，增加信貸總量。
《紅週刊》：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是否會出台促進經濟的積極政策？
鄒平座：我認為會。中國要走出獨立的行情，必須要有自己獨立的經濟思想和經濟模型，例如，經濟可持續發展到底應該抓哪些環節，到底怎樣轉變經濟 增長方式等。中國國家的發展要形成獨特的思路，如4萬億怎麼啟動、增加怎樣的金融政策，如何擴大內需，改善經濟運行結構，對廉租房的投入、以及如何增加福 利、民生等問題，都應該形成中國獨自的經濟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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