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德意志銀行大中華區首席經濟學家馬駿
曾在今年10月底預計明年中國GDP增速僅6%的德意志銀行大中華區首席經濟學家馬駿，是如何看待本週政府出台的一系列拯救經濟的措施？他對明年中國經濟的看法是否會出現改變？
出台積極政策時機較及時
《紅週刊》：本週五(11月14日)三大部委在國新辦舉行新聞發佈會，詳細介紹了擴大內需的情況，對此您如何看待？
馬駿：目前來看，擴大內需方案披露出的一些措施和細節還是符合我們預期的，但仍需等方案的進一步細化。尤其是政府表達的不會因恐慌拋售金融資產的負責任態度，對全球金融市場的穩定與投資者信心的提振是非常有好處的。
《紅週刊》：本週全球股市震盪調整，但A股卻強勢走高，您覺得原因是什麼？
馬駿：A股市場的強勢主要還是因為政府刺激經濟的政策提振了投資者的信心，而香港股市則受國外市場的影響更大一些。
《紅週刊》：您認為4萬億元刺激內需方案的推出時機如何？因為今年七八月份，中小企業就出現了大規模的信貸困難，現在已經有大量的中小企業倒閉了。
馬駿：應該說政府出台積極政策的時機還是比較及時的。因為政策的出台需要一個過程，在達成共識之前，管理層需要對各方面進行調查。至於評價推出的時機是否及時，這是個人判斷問題，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紅週刊》：有一種觀點認為，「4萬億元的刺激內需方案雖然類似於1998年時期的財政干預經濟的政策，但刺激力度將不及當年，因為當時中國的存量消費市場如房地產、汽車、教育、醫療等仍是『富礦』，而現在多數過度開發。」
馬駿：每個國家經濟發展的不同階段都會面臨不同的發展瓶頸。1998年修的公路、橋樑等的確對未來五年的經濟發展起到很大作用，比如推動經濟增 長，提高運行效率等。但是現在仍有許多方面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諸如電網、環保、農業基礎設施等。不過現在將建設的部分公路、機場可能會存在比較大的爭 議，尤其是沿海地區的公路和機場，本身的利用效率可能不會太高。所以對不同的行業或領域要區別看待。
《紅週刊》：您覺得房地產領域還需要加大投資嗎？
馬駿：保障性住房這部分還是要推動的，畢竟現在房價太高，老百姓購買力跟不上，但住房的硬性需求還是很大。
全球資產明年會有更便宜的時機
《紅週刊》：按照國務院計劃2010年底前投資4萬億元拉動經濟的方案，每年投入金額大約為2萬億元，2萬億元已經相當於2007年GDP的8%。您覺得中國經濟在未來兩年裡是否會出現投資過熱的跡象？
馬駿：不會的。因為這4萬億不是一個增量的概念，增量的概念是在常規的基礎上另增的投資。據我的測算，每年2萬億元裡面有1.4萬億元是常規性支出，只有6000億元才是增量投資。
《紅週刊》：這次4萬億元的經濟刺激措施會給全球經濟帶來何種影響？
馬駿：中國拉動內需需要進口大宗商品，所以其中有一些好處會被其他國家享受，並會加快全球經濟擺脫衰退的步伐。
《紅週刊》：國資委主任李榮融近日提醒各大央企，現在不要盲目併購，留著現金，認為還不是購買資產的最好時機，明年會有更多的企業值得投資。您覺得全球的資產價格明年會更低嗎？
馬駿：我覺得明年全球資產價格還是有一定的下行風險，尤其是金屬資源的價格。
《紅週刊》：那麼，企業資產的價格呢？
馬駿：企業資產的價格也是跟著商品價格走的，因為商品價格決定了企業產品的價格。所以，明年全球會出現更低的資產價格的機會。
經濟困難期政府替老百姓花錢是必要的
《紅週刊》： 4萬億元投資計劃與您在近期報告中提到的4000億預算赤字是否相呼應？
馬駿：這兩者的概念是不一樣的，不能等同。4萬億元指的是總投資，包括政府和民間的投資，而4000億元預算赤字則是政府靠發債融資的支出。
政府靠發債融資的這部分支出才算給經濟提供了財政刺激。若是靠稅收得來的錢去支出的話，就不會對經濟構成刺激，因為稅收本來就是一個緊縮性的政 策。換句話說，政府從老百姓那裡收取一元錢，然後又投了一元錢下去，那麼，用一元錢的稅收去支付一元錢的支出，這對經濟是中性的。
《紅週刊》：如果稅收不用於投資的話，不也是對經濟起不到刺激作用嗎？
馬駿：(稅收)放著的話，只收錢不投資，那就是緊縮了；收一元錢投一元錢是中性；收一元錢投兩元錢就是刺激了。那麼，多餘的那一元錢從哪裡來呢？就是靠發債來的。
在全球經濟不景氣、老百姓投資與消費信心持續下降的情況下，適度的財政赤字是非常必要的。短期內由政府向老百姓借錢，產生一點赤字，替老百姓投資，替老百姓消費是非常有必要的。
《紅週刊》：您判斷明年政府發行國債額度的上限能否達到4000億元的水平？
馬駿：4000億元的赤字不一定全部靠發債，因為今年財政應該會有一些盈餘，會彌補明年的赤字。明年的赤字中可能會有3000億元要靠發債。
《紅週刊》：倘若未來政府需要大規模發債，這會給目前的債券市場帶來何種影響？
馬駿：政府若想大規模發債，勢必會提升發債的利率水平。這對於已經持有債券的投資者是不利的，而對未來想買入高利債券的投資者則是個好消息。
明年上半年可能是經濟最糟糕的時候
《紅週刊》：對於這次國家投資4萬億元擴大內需的計劃，您的評價是中性嗎？
馬駿：目前還不能斷定，因為這4萬億元投資計劃的組成結構還沒有公佈出來。4萬億元當中可能有一部分是政府的赤字財政預算，而赤字財政才是真正有力度的刺激經濟的財政政策。
《紅週刊》：這一系列政策是否能夠保證明年GDP達到8%以上？
馬駿：這個還很難判斷。我的建議是政府還應該準備明年下半年的補充預算。
如果明年上半年的財政刺激政策還不足以保證GDP達到8%的話，政府要在下半年及時推出第二套預算方案，我稱之為補充預算。補充預算就是繼續加大政府發債的力度。
《紅週刊》：為什麼要特意指出在明年下半年？明年下半年與上半年相比，國內的經濟狀況會顯著不同嗎？
馬駿：明年上半年可能是經濟最糟糕的時候。從全球情況來講，明年上半年G3(歐美日)的經濟週期可能處於最低谷的階段，其間對中國出口的影響可能會最大。預計中國出口量的增長在明年上半年可能會降到零或是零以下。
《紅週刊》：政府是否有必要為保持GDP的高速增長而大幅度增加投資？
馬駿：我認為是有必要的，因為GDP背後聯繫的是就業問題。就業關係到民生，這應該是經濟發展與社會穩定最關鍵的事情。在中國，如果是7%-8%的GDP增長的話，就業一般就不會增長了。如果GDP繼續下滑的話，失業率則會相對上升。
通縮出現的幾率不高
《紅週刊》：明年國內的通脹形勢會如何？
馬駿：明年我們會經歷一次短暫的CPI降到零的時期，預計會在明年2月份，但全年平均CPI將處在1.5%到2%之間。
《紅週刊》：CPI為什麼會在明年2月份降到零的低水平呢？
馬駿：一方面，經濟的放緩會導致明年很多商品價格下降，另一方面是基數效應，因為今年2月份的物價基數很高。
《紅週刊》：商品牛市泡沫的破滅，令全球迅速由對通脹的恐慌，轉為對通縮的擔憂。您認為明年我們需要防止通縮嗎？
馬駿：依照我們模型計算的情況看，明年還不至於出現通縮的情況。
《紅週刊》：如果經濟持續低迷的話，最終會出現通縮嗎？
馬駿：我判斷中國經濟在2010年就見底了，屆時價格下行的壓力就會減緩，所以通縮的可能性不大。
《紅週刊》：判斷中國經濟調整在2010年見底的依據是什麼？
馬駿：投資週期一般要長於出口週期，中國經濟目前主要依靠投資拉動。從歷史經驗來看，中國的投資週期一般是6年為一個完整週期，前3年上升和後3年下降。所以始於2008年的經濟調整可能會延續三年，於2010年見底。
《紅週刊》：您對國際原油價格有沒有分析？
馬駿：我們預計，國際原油將在明年50美元/桶見底。
《紅週刊》：當前中國經濟的核心問題是什麼？經濟下滑週期還是經濟轉型？
馬駿：我覺得主要是經濟下滑週期的問題，而結構的轉型則是一個長期的任務，它是跨越週期的。經濟結構的改革雖然是必要的，但改革的前提是不能在週期緊縮或者經濟下行的過程中，加劇週期性下行帶給經濟的痛苦。我覺得目前一些結構性的改革還是應該先放緩一下。
《紅週刊》：哪些結構性的改革需要先放緩一下？
馬駿：比如之前我們一直限制高耗能、高污染的鋼鐵、水泥等行業的發展，在目前這個階段應該放緩下來。事實上，最近國家對鋼鐵、紡織等產品的出口退稅的下調也說明結構性改革正在放緩。
看淡房地產看好消費與基建領域
《紅週刊》：請問您對明年國內的房地產市場如何看待？
馬駿：明年國內房地產投資這一塊可能會明顯下降。我們最近對20家國內大型的房地產開發商進行了一次調查，根據調查和測算，被調查的開發商平均 預計明年投資下降20%。另外,今年前九個月，房地產銷售(按建築面積計算)同比下降15%。由於房地產銷售大部分為預售，銷售下降就是房地產投資下降的 領先指數。
《紅週刊》：那麼房價呢？
馬駿：明年國內房價下降的可能性也非常大。
《紅週刊》：記得在2006年時，您非常看好有色金屬行業，事後果真證實如此。那麼，如今在經濟放緩背景下，明年哪些行業會有比較好的投資機會呢？
馬駿：我們相對看好兩類行業。一個是防禦性的消費領域，比如教育、衛生、食品飲料和電訊等；另一類就是政府積極財政政策的受益者，包括農業、鐵路、新能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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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字財政才是有力度的財政刺激
德意志銀行大中華區經濟學家馬駿2008年10月29日發佈的《2009年財政刺激應該有足夠力度》報告指出，明年財政政策必須要有足夠的力度 才可能達到保證GDP增長8%的目標。他建議2009年中央財政預算定在4000億赤字左右，同時應加大地方基建項目發債的規模，並準備中央補充預算的預 案，以備明年下半年應急之需。
報告預計，明年出口和固定資產投資的增長速度都會明顯下降，財政收入增長率可能從今年的23%左右大幅減速到明年的10%左右。如果明年實際財政赤字保持不變，明年政府支出的增長率就可能比今年減速十幾個百分點，財政政策將是緊縮性的。
當然，馬駿也認為，明年經濟也有相對較為正面的一些因素。比如，預計消費增長不會大幅減速，同時進口的減速可以部分抵消出口放緩帶來的對GDP的衝擊。
綜合上述因素，報告指出，如果沒有更加積極的財政政策(即實際赤字保持不變)，中國的GDP的增速可能會從今年的9.8%左右下降到明年的6%左右。
為此，報告建議政府要及時將2009年中央財政預算赤字定在4000億左右。針對上述下行風險，建議考慮兩項額外措施。第一，迅速提高地方政府基礎設施企業發債的規模。第二，應準備在明年下半年推出中央補充預算的預案，在必要的情況下再度增加國債發行的規模。
《紅週刊》記者 馬曼然/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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