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1日星期一

仰融:哀兵破釜

  這個經歷過成功與背棄、中國汽車史上的爭議人物,經過數年的異鄉歲月終於明白,唯有借助面向未來的商業、而不是糾纏於過去的法律政治問題,才能幫助他。「正道」汽車能帶他回到中國嗎?  

  八年後,仰融又一次坐在了《中國企業家》面前。又一次講起了他的造車夢。但夢夢已不同。今天的「正道」和昔日「華晨」—兩個夢之間,橫亙的是一個深深太平洋、一位企業家正值盛年的八年時光、一通全球汽車業甚至世界政經格局的天翻地覆,還有個人信仰的赫然變化—一名信佛者轉變為基督徒。如今的仰融,非常自然地脫口而出:「我為上帝打工,這份事業被祝福。」

  採訪情境迥異。八年前,本刊記者為了見到仰融,從瀋陽追到上海,最終在上海的華晨大廈裡,仰才匆匆露面,出來跟記者談了一個多小時又被請去開 會;從華晨大廈的會議室裡,可見開闊奔流的黃浦江。這次見他,我們則必須追得更遠,最後是在他洛杉磯寬大舒適的住宅裡,從容談了五個小時;適逢加州雨季, 採訪到一半,外面大雨開始如注,甚至有冰雹不時砸在窗戶玻璃上。

  室內慷慨陳辭、滔滔不絕的仰融,對外部天氣的惡劣幾無察覺。他的外表跟八年前相比,並無衰老跡象,氣色甚至更加紅潤飽滿,髮型自他宣佈組建「正 道汽車」後從「大背頭」改成平頭。後者的變化簡直是個妙筆,將他從以前頗有幾分高高在上、嚴厲僵化神秘的形象中解放出來,成為一個更灑脫、隨性而鮮活的 人。

  我們從「流亡企業家」的概念談起,到他中美兩地齊發、產業與資本互動的正道造車計劃,直至他引以為豪、自稱花了三年時間研發並剛拿到美國專利局 專利許可的某金融產品。他指著《中國企業家》2010年第1期上的封面故事《劫後鄭俊懷》問:這是誰?伊利是做什麼的?正道汽車的二號人物、副董事長,仰 融在資本運作上的得力助手黃春華忙低聲向他解釋:伊利,國內最大的乳業公司。

  顯然,仰融去國有時、鄉事已疏。他應該感到慶幸。如果不是2002年5月底他決定閃電離國,他後來不是沒有可能陷入跟鄭俊懷同樣的囹圄歲月。

  到美國後長達四年的時間裡,他一方面想在美國立足,規劃新生活(比如親自設計並建造他現在所住的這所宅子),一方面竭力通過各種途徑來討還他在 華晨資產問題上的所謂「清白」。四年後,面對無實質進展的訟案,他似乎想明白了,唯有借助面向未來的商業、而不是糾纏於過去的法律政治問題,才能幫助他 「回到」中國。2006年底起,一個新的、宏大汽車夢開始在他眼前湧動,並逐漸成形。那時,1957年出生的仰融就要跨入50歲。五十知天命。

  「我回歸了。」仰融說,「你們都知道汽車行業是一條不歸路,一旦回來可能這輩子要交給這個行業。」

  造車與造人

  美國當地時間2010年1月19日,阿拉巴馬州首府蒙哥馬利一間酒店,美國正道汽車有限公司(Hybrid Kinetic Motors Corporation,簡稱「正道汽車」,仰融為實際控制人)與久加諾意大利設計公司正式簽署了造型和整車開發合同,價值4億歐元。阿拉巴馬將成為正道 汽車的美國生產基地之一。該州州長稱,在正道10億-15億美元的投資啟動後,政府將給該項目提供2.5億美元左右的土地費用減免優惠。

  這一天是美國的馬丁·路德·金紀念日,而蒙哥馬利這個安靜的南方小鎮正是當年年輕的金以牧師身份開始他畢生事業—反種族隔離運動的地方。1963年,金組織了華盛頓遊行,並發表著名演講:《我有一個夢想》。

  人人都有一個夢想。蒙哥馬利會是仰融第二次造車夢起錨的福地嗎?

  在仰的描述中,他此番重起造車念是被身邊幾個朋友「忽悠」的。他來美國後,琢磨過一些商業項目,但都跟汽車沒關係。「造車前,仰總看過投資移民 項目,還做過保健品,我跟他說,保健品這種事不是你做的。」黃春華是其中一個「忽悠者」。華晨失守前,原先華晨「四大金剛」集體反水,華晨寧波項目副總指 揮黃春華成為仰融身邊最親密的助手,雖然他在仰融去美國後也離開華晨,重返證券公司撿起老本行,但跟仰融始終有隨時再度合作的默契。

  此外還有一人。2006年底,仰融在美國家中接到瀋陽一個故人的電話。此人自1995年起便是仰融在汽車技術上的啟蒙人、老搭檔,據稱為「老付」。一位要求匿名的原華晨高管證實,確有老付其人。「這人工作積極性很高,不顧家庭。但他有時說起話來不著邊際。他痴迷於發動機,這方面是好手。」

  據仰融說,老付在電話裡跟他分析國內外汽車業大勢,放下一句話,「只有你出山,才能把全球汽車工業激起千層浪」。「我有這麼大威力?」仰融問。付說,「你不信?你走(這條路),技術上我不拿工資全身心配合你。」

  老付成為正道汽車首席技術官。「他通曉英德意日俄五門語言,能在24小時之內與國際頂尖技術同步。」仰融說。昔日造中華轎車時,仰付二人即在 「高起點、大投入、領先10年不落後」的理念上達成共識,「老付的一個工程方案要搞5-8年,是釣魚工程,被人認為具備『可騙性』。但我可以通過資本市場來滿足他資金需求,可騙工程變成可批工程。我倆一個是技術瘋子,一個是金融瘋子。」這次亦然。老付與仰融的碰撞結果是,新創的汽車企業應該走把天然氣、 電、汽油三種混合動力集成到一個平台上的技術路線。為此,正道完成了與德國FEV公司的動力總成談判。FEV是世界三大權威內燃機研發機構之一,擁有混合動力技術方面前沿核心技術的公司。豐田的混合動力技術原形和第一代技術來自於FEV。

  據媒體報導,正道汽車擁有的是第三代內燃機技術,把三種動力所跑里程折合到每升汽油上,汽車可以行駛300公里/升,燃燒率可以達到95%以 上,接近零污染—這只是關於正道混合動力汽車最簡單的描述。事實上,仰融還能無比流暢地通過一系列技術、環保、節能數據,來證明正道之「綠色」與先進。

  2月3日,德國FEV總部一位工作人員接受《中國企業家》電話採訪時稱:「FEV確實與正道汽車簽署了合作合同。不過,有關具體的金額和內容不予以回應。」

  迄今為止,大多數專業人士認為仰融在開「國際玩笑」。要打造一款結合了電動機和一台1.5升發動機的混合動力系統,最大輸出功率將要超過400馬力,並且要達到百公里5升左右的油耗。「這聽上去有點不靠譜。」德國一家諮詢公司評論。

  三合一混合動力系統並非主流市場所選擇的新能源技術,大行其道的是電動車。

  在美國,從福特這樣的成熟大廠到加州Tesla Motors這樣的初創企業,都是在電動車技術上求索。中國亦如是。1月26日,中國工信部發佈的第203期新車目錄上,比亞迪首款純電動車E6名列其中。比亞迪宣稱E6今年上半年在國內上市,預售價為30萬元左右。

  但仰融堅持認為,10年到20年內,除非電池有重大科技革命,不然電動車不可能成為主力。

  這像仰融的路數。想人所之未想,做人所之未做,一如他當年硬是在證監會主席都不知情的情況下就能把華晨汽車做到海外去上市。一位仰融昔日的老搭檔說,「我翻看了所有正道的材料。沒幹就開始(宣)揚了,這確實是仰融。但我並不懷疑他所說技術的可行性。」

  仰融對一些尖端技術的嗅覺相當敏銳。

  一直以來,仰融非常關心美國國防部的「蒼鷹」(Aquild)。它是一種近距遙控飛行器,可以用於軍事偵察。「蒼鷹」用電池飛出去,飛回來。如果時間長,需要它的電池必須要用納米發動機。2008年年中,仰融偶然在媒體上看到一條信息:英國伯明翰大學有一個一流的納米發動機技術,用於IT領域, 該項目的牽頭人為Kyle Jiang(姜開春)。一看名字,仰融知道這是一位華人。他關心的是該技術能不能用於汽車。仰立即叫助手飛往英國,帶去仰融一封信和一本書(《見證清白—仰融失守華晨真相》),力邀姜面談。一個月後,姜來到洛杉磯,與仰融商討該技術工業化及轉讓問題。2009年7月24日,正道汽車正式成為這項技術的擁有者,準備將該技術運用到新能源汽車的發動機部分。

  本刊記者通過郵件聯繫到姜。他確認了該項技術的轉讓,但不願就此技術的後續研發進行評論。仰融給研發團隊的要求是四年拿出樣機。仰承認,有失敗的可能性,但是他緊接著反問道:「這種高科技好像未來的精神鴉片,當這個東西放在你面前,你能睡得著嗎?!」

  「仰融是一個『我執』、『我慢』(編者註:均為佛學用語)的人。」一位採訪過仰的記者說,「對一流的想法、一流的人才、一流的技術很執著、尊崇,而對非一流則是骨子裡的傲慢。」

  心高氣傲、高舉高打,是所有稍微接近仰融的人都能感受到的氣息。從他以前造中華轎車調動世界一流設計資源,到後來將寶馬引進瀋陽、與羅孚合作 (未遂)這一系列的軌跡,都體現出這一點。此人善於講排場、精心走高端。當年為了跟寶馬談合資,華晨高管的「坐騎」全換成清一色寶馬,仰不忌諱地說,就是 為了換給德國人看;現在正道高管則每人開一輛仰老闆配的奔馳,每當正道團隊集體出動,高速路上就是一個奔馳小車隊;包機,也是仰融從中國帶到美國的出行習 慣。他非常知道選擇這些出行工具可以向外界傳達什麼樣的信息。只有傳遞了這些信息與信心,他才可能籠絡來更多的資金與資源,去圓他講的故事。這是一個罕見的將產業思維跟資本思維融合得嚴密相扣的造車家。

  從2008年起,仰融在北美大陸上展開了對頂尖華人汽車人才的追逐。

  2008年12月底,當時任通用全球模具-沖壓-製造工程技術中心首席工程師的王川濤(CT)接到個消息,說加州有個華人想造車,有意與王一談。王抱著好奇心,藉著聖誕假期跑到洛杉磯去跟仰融會面。「初次見面,感覺這人(的氣派)像一個退休的將軍。他問我,你們為什麼不自己做車?」CT回憶 說。華人怎麼可能在底特律自己做車?底特律華人基本都是工程師出身,在三大汽車商扮演的都是打工的角色,CT自己,是做到「三大」最高技術管理職位的華 人,但他也明白差不多到頂了。像仰融這樣帶著激情夢想與理念、可以旋風一樣在你身邊颳起造車狂想的企業家,在底特律,沒有。

  第二次,CT帶著同在底特律工作的太太Joy去見仰融。「他站在房子門口,陽光從他背後照過來,透過他的大背頭,有種不真實感。」時間是2009年1月17日,Joy被仰的氣場震撼,仰的那套話語體系、思維表達是她這10多年在美國根本沒有聽過的。

  他們聽到了一套跟其它任何汽車公司都不同的產業佈局,簡直有橫空出世感:正道要成為全球華人的汽車品牌;它的產品是新能源混合動力車;指揮中心 在洛杉磯,製造基地在中美兩國同步展開,量產後均達百萬輛級;各個基地製造工廠車間化,不擁有產品的定價權、物流權、銷售權、採購權和財務權;為避開審批 政策和發揮成本優勢,中國基地出口零部件,享受出口退稅,而美國三大製造基地大部分負責總裝……

  此前,仰融這個人和華晨汽車這個品牌從未進入過底特律的話題圈。跟仰認識後,CT和Joy專門到網上去搜了仰融的經歷。「他以前的汽車經歷應該算是很成功的。至於和地方政府的產權糾紛,那是可以理解的。」CT說。

  不過,要想結束CT16年底特律的職業思維和判斷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混合動力?中美聯動?上百萬規模?這根本不可能。」曾被評為「2008年全美傑出亞裔工程師」的CT一開始對仰融的計劃經常提出質疑,甚至是挑戰。「造這麼多車,人力、物力哪來?」

  仰融說,CEO你當,錢由我來找,車由我來賣。「你就是好好把車做出來。」仰融說。

  「只要值得我去做的,我會冒險,」CT說,「因為這麼大的設想,這個經歷本身就是激動人心的。一輩子能夠幹這麼一個事,幹成功了當然是最好;即使不成功,這趟經歷也是在底特律找不到的。」

  Joy對王川濤說,CT,你可以跟他造汽車。她自己也走出底特律,來到洛杉磯,成為正道一員。

  仰融趕上了一個好時候,底特律這個昔日的汽車城這兩年的淪陷,讓大批技術人員必須要重新選擇職業生涯。據介紹,目前在底特律地區從事汽車行業的 華人有四萬人左右。通過一年時間,仰融已集結了美國30多位高級工程師、汽車博士。「找工程師很容易,但要找能把我這一套造車想法都理解下來的人卻不易。 以前在底特律『三大』工作過的人,未必能夠認識和瞭解我對汽車的重要性。所以,來一個人要跟他講,來一個要跟他講。這是在打造正道的血液與基因。」仰說, 「最怕工程師墨守成規,再去改變,很難。他們在原來的崗位上,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場面。」

  錢從哪來?

  這個場面何其大矣。

  在仰融的規劃裡,正道將在美國投資100億美元,建設3個汽車基地,總共將達到量產規模300萬輛,2013年汽車下線。同時,計劃在中國建3 個生產基地,一期計劃投入400億人民幣(下同)至450億元,建設300萬台發動機和100萬輛整車規模,從今年起,未來八年實現產能300萬輛,產值 達到1萬億元,創造稅收1000億元,提供10萬個就業機會。

  「這個項目足以證明仰融目中無人。」一家跨國汽車公司的管理人員說。想想看,豐田汽車花費了12年時間,才使其混合動力車型普銳斯的全球累計銷量突破100萬輛。

  首當其衝的問題是,錢從何來?

  1月26日,仰融控制的香港上市公司遠東金源(1188.HK)先後發布兩個公告。一、遠東金源透過其全資附屬公司正道汽車在中國成立一間全外資企業,即天津正道股權投資管理公司。二、遠東金源宣佈當天股東特別大會上以投票方式通過兩個重要方案:一是股東大會通過有關「公司股本從3000億股增 加到8000億股」的方案;二是遠東金源易名為Hybrid Kinetic Group Limited,正道集團有限公司(簡稱:正道集團)。七年前,仰融守住了現今這家香港上市公司,這是他離開華晨後保住的唯一的商業血脈。和正道汽車一 起,它們將是仰融捲土重來的重要籌碼。

  截至2月4日收盤時,正道集團股價為0.33港元。從仰融2009年年中宣稱二次造車以來,股價漲了300%之多。但是,「仰融的造車計劃,正道集團暫不能承載融資使命。」香港一位分析師說,「需要與仰融團隊的造車進程配合。」

  現在正道集團的融資來源,主要指望它旗下的美國投資移民項目。

  半年前,仰融開始主動出面接受大陸媒體採訪。與之相應,2009年7月1日,遠東金源宣佈,同意「斥資780萬港元收購ACFI共80%權 益」。ACFI為美國阿拉巴馬州註冊公司,主要從事阿拉巴馬州移民投資(Employment Business5,簡稱EB5類簽證移民)項目。ACFI可發行1572.4萬個A類有限責任合夥單位(每個單位500美元,必須在2012年之前用 完),以私人配售形式供投資人認購(最低認購額為50萬美元,5年後轉換成價值65萬美元的遠東金源股份),所有指標全部用完後可籌資78.62億美元。

  「目前我對ACFI的要求是,在2011年年底前完成5000個投資移民的指標。這部分融資將達到25億美元。目前ACFI融資順利。」此前仰 融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如是說。此次採訪他對本刊確認,ACFI對2010年完成2000個投資移民指標勝券在握,這意味著可有10億美元入賬,將用於阿拉巴 馬州等項目的開建。

  根據美國移民局網站顯示,最近幾年,EB5類簽證的申請和獲批人數(包括移民及家屬)一直不斷增長,2008年10月—2009年9月的上一聯 邦財政年度獲批的EB5類簽證移民總數已從2008財年的1443人升至4218人,其中七成左右來自中國、韓國等亞洲國家和地區。換句話說,ACFI要 一舉拿下全美投資移民市場50%的市場份額。

  而在中國計劃投資的400多億元人民幣,據正道說,三分之一的資金來自境外,其餘部分來源於當地政府、普通投資人、戰略投資者和銀行的配套資金。具體操作方式是各路投資者做成若干基金,由外資企業正道股權投資基金管理公司管理,這些基金將去收購數家A股上市公司,並把汽車項目裝進上市公司,從 而接通資本市場管道。

  2010年1月19日晚,仰融接到來自中國電話,被告知其用於中國造車項目融資而收購的首個A股公司計劃,獲得當地國資委的批准。1月26日,天津正道股權投資管理公司成立,黃春華出任董事長,另一個多年跟隨仰融的資本操盤手陳曉出任CEO。

  兩種主要的融資手段,並不是無懈可擊。一位曾去美國考察正道汽車移民項目的專業人士對《中國企業家》說,仰融的投資移民項目太大,太複雜了,他 並沒有向客戶推薦這個項目。大部分移民中介機構更喜歡向客戶介紹投資額並不大,投資方並不複雜的項目。「我和我的客戶不具備足夠的遠見去判斷他的未來。」 他說。

  據公告,所謂移民融資型項目發行的是有限責任合夥單位。投資者實際上進行的是對遠東金源的股本投資,不予退還、贖回和償還。上述人士說:「其實,投資移民拿到綠卡,回報多少並不是關鍵,現在許多客戶關心風險。投資要有資產保證。而最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就是房產。」

  「在美國,行業前景被看好的只有房地產。」上述人士說。

  再看大陸的融資管道。「2010年以後,中國的地方融資平台一定不會像2009年一樣火,這樣風險太高了。」一位專業人士告訴記者。從今年起,各大商業銀行將過熱行業的貸款審批權上交到了省行和總行,鋼鐵、房地產、汽車等行業貸款不易。

  由於收購內地上市公司並控制汽車基地的是正道股權投資管理公司下面的基金,所以正道實則只是內地汽車項目的運營者而非擁有者。用別人的錢來買自 己發的「紙」(股票)、辦自己的事,是仰融津津樂道的擅長事,仰多次在這方面流露過他的自得和桀驁,「我哪兒能用錢去買別人發的『紙』呢?只可能相反!」

  由於可以理解的原因,仰融的名字不會出現在正道股權投資管理公司管理層的名單裡。在《中國企業家》與仰融團隊兩三天的相處過程中,仰融數次笑著 對黃春華和陳曉說,你們到時要把我開了,不認我這老闆了,我可是沒有辦法哦!這種半開玩笑的話,只怕更像對黃陳等人的某種暗示提點。

  這畢竟是一個在「流亡」名單上的老闆。

  「流亡」前傳

  以仰融之精明機敏、謹慎周密,似乎不應該走到「流亡」這條道路上。

  無人可做權威性證實,仰融的精明周密,是來自他的某種天賦、還是他在經商前的特殊職業經歷(這次在美國採訪,當某報記者向仰求證他傳說中的負傷之事,仰融搖搖手說「敏感事不提啦,你能找到我檔案嗎?找不著!」),或者長期在資本市場上的修煉?

  他自己主動提到的一個經驗來源,是他接受到的一個長輩告誡。1991年,他決定從商時,一位參加過延安整風運動的老革命告訴他,下海必須要做到三件事兒:第一,不能不顧家庭,因為在中國有點事兒,肯定是連根拔的;第二,必須廉正,廉到覺得自己都是在演戲,隨時要準備有人整你;第三,要保護自己, 在你做出最後決定的一剎那,不能跟任何人講。「每時每刻都要小心,你越做得成功的時候,人家是拿著望遠鏡看的。」

  仰融聽從了告誡:第一條,1992年,他就將太太移民到美國;

  第二條,迄今為止,仰融被立案調查以來,有關方面拿不出仰融在華晨期間的經濟犯罪證據。據仰融說,僅查出來他在華晨董事長任上兩年領的6000 元過節費的個稅沒繳。讓仰融驕傲的另一個例子是瀋陽慕綏新貪污案事發後,華晨一開始排在企業嫌疑名單頭一個,但查了半天到最後卻證明和慕案沒有關聯。

  第三條的最佳運用,莫過於他2002年5月底策劃逃離中國。當時在秘密赴美前,除了他太太,再無第三人知道他下一步的去向。

  表面看上去,仰融為人豪爽開朗,但他對環境有相當的不安全感和警惕性,所以著著留有後手。這次接受《中國企業家》專訪,他承認,當初跟寶馬的合 資就是中華汽車失敗的後手,如果中華搞不起來,就賣掉寶馬合資線;美國家庭、他本人曾經的香港居民身份是他在中國商業全盤失敗的後手;2000年左右加入 華晨的黃春華是他對待不思上進、令他失望的「四大金剛」的後手。他的敏感多疑作風投射到企業中去,使昔日華晨在他這個資本大佬指揮下,竟呈現出難得的管理 精細的一面。「老闆對下屬,」黃春華說,「無論是人格和能力要求都很高。」但可想而知,他的團隊和下屬因之常感到某種威懾。

  仰融自己給我們說了華晨期間的一個小故事。某次一家供貨商送他一塊手錶,令他警覺:他們會送我表,不會送我管理層東西?他立即召集會議,要求管 理團隊今後要將所有收受的錢財禮品上交,並登記在案。一段時間後,仰融發現有五位高管從沒有收受禮品的登記。仰融遂自己掏錢去買了5塊表,交給零部件公司 的老總,讓他私下送給該5人,要確認送到。幾天後,有3塊手錶交回來了,另兩塊表始終沒有出現。幾個月後,沒交手錶的那兩位被仰融二話不說調離瀋陽。「可 以說,每一個車間都有我安插的秘密情報員。瀋陽方面的任何動態,我在香港也馬上知道。」仰融即興說起這些毫不避諱。他問記者,如果管理層和員工行正坐端, 怕我什麼呢?!有什麼恐懼的?!

  他強調,迄今為止任何一套管理體系從功效上都沒有超越軍事化管理,因為軍隊裡管不好是要人命的。開發中華轎車時,仰融買了20本《藍血十傑》送 給瀋陽管理層,這本書寫的是一個軍人小團隊在二戰後怎麼將軍事後勤統計那一套帶入福特。「要防止和杜絕腐敗,就必須保障司令部有絕對的控制力。」

  「仰融在瀋陽時,員工愛他,中層怕他,一些高管恨他,恨他的是他的敵人。」一位堅持匿名的金盃前高管說,「對一些高管,做錯了事,仰融毫無情面可言,一定是打入『冷宮』。他是一隻『鐵面狐狸』。」

  仰融屬雞,因自謂不貪污不行賄而自稱「鐵公雞」。但「鐵面狐狸」顯然比「鐵公雞」對他的描述更加準確。

  他是一個對周圍氣氛、運勢有直覺和敏銳感知的人。十多年前,他是華晨金客俱樂部的董事長,擁有瀋陽海獅足球隊。2001年甲A聯賽,在上海作戰。8萬人的體育場,仰融坐在主席台頭排。踢進去一個球,萬人站起來歡呼,偌大體育場發出「轟-轟-轟」的鳴響。「我那個時候感覺是什麼?這太刺激了,比 搞工廠搞汽車還刺激。我突然理解了政治領袖需要的是什麼,就是要站在高樓上,接受萬人致意與歡呼的那一瞬間啊!那一刻我真有想站起來向萬人揮手的感覺。」 仰融回憶,他轉到後台,拿了一罐冰鎮可樂,灌了下去,壓了壓火。三天後,他決定把海獅足球隊賣掉。「企業家不能玩這個東西,太虛了。如果天天都陷入這樣的 架勢與快感裡,企業還做不做了?後患無窮。我跟慕綏新說,我要集中精力搞汽車。」眾所周知,中國足壇如今已是醜態百出,仰融退得及時。但華晨金客俱樂部飛 掉瀋陽海獅足球隊的真實原因,是否就源於仰融喝的那罐可樂,難以考證。

  跟無數企業家一樣,仰融心裡有「做大」與「安全」兩重糾結的心魔。一方面被本能慾望所驅使,拚命做大,想著「企業越大,越安全,誰也動不了 了」,另一方面,聰明如仰融,時常能嗅到「大了之後」的危險氣息。但他難以止歇。他唯一能做的,是儘量規避與防範後者(比如仰融曾經拒絕上海新黃浦集團董事長吳明烈發出的合作邀請,後吳明烈因社保基金案獲無期徒刑),前者之火卻兀自雄雄不可熄滅。他在35歲即運作成功中國企業首例海外上市,受到中國政 府最高領導的接見,這是何等快意事!他記得自己當年走出中南海時,腳步都發飄,恍恍然不知自己是誰。「哪個企業家能抵制這樣的誘惑:可以連續10年參加國 慶招待晚宴?」

  懷抱著盡快做大、以和冥冥中的「無物之物」抗衡的衝動與訴求,當寧波(羅孚)項目出現在仰融面前,他沒有剎住腳。

  迄今為止,仰融與寧波項目副總指揮黃春華對華晨當年與羅孚可能的合資項目仍耿耿於懷,抱憾甚深,聲稱中國汽車工業到現在為止也沒任何一起合資案 能有這樣的深度、廣度,能有這般精妙的融資設計、產品規劃。華晨把前景看好的羅孚項目放在寧波,作為交換條件,仰融和寧波地方政府達成協議,由華晨系下一 公司控股杭州灣大橋。羅孚方面談判順利、寧波政府又主動投懷送抱,足令仰融心潮澎湃,忘乎所以。仰融認為,發展汽車工業,地方政府優惠政策是成本控制的關 鍵。而寧波給的條件在整個遼寧省都拿不到(仰融至今還半開玩笑:都是寧波「膠水式」招商把他害了),比如說,5年免稅,5年減半,4333畝土地幾乎零地價。「還有金融給我配套,我的擅長就全用出來了。」仰融回憶,「我當時還是上海金茂88樓的會員,我想有朝一日把中國第一高樓、世界第一長橋這兩個公司捆 綁在一塊,那將是中國很好的上市公司的概念。」

  這次沒有一罐冰可樂把仰融的虛榮之火壓下去。

  「仰融出走前兩年多的時間,他可能對瀋陽甚至遼寧省政商關係已經失去信心。加上當時整個中國的政治環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對於他來講,多少會一些不安全感,所以他急於走出遼寧。即使他確實沒有問題。而遼寧省政府認為仰融到寧波是金蟬脫殼。」一位要求匿名的原金盃汽車高管說。

  遼寧方面開始收緊對華晨的控制。2002年3月11日財政部企業司發函,即311文件,要求把香港華晨中國汽車控股有限公司、香港圓通科技控股 有限公司、珠海華晨控股有限責任公司、上海華晨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上海華晨實業公司及其派生的所有公司,和管理層以個人名義註冊的公司及以其親屬名義註冊 的公司一併劃轉遼寧省人民政府,所有債務一併劃轉。並要求抓緊時間進行審計,防止國有資產流失。

  3月14日,遼寧省成立「接收華晨資產工作小組」,開始全面清查、核查、接收華晨資產。仰融承認,由於歷史原因,華晨資產有說不清的問題。「整 個過程中,國家沒有投資一分的證據,但是公司形成這麼個規模,跟政府的支持和特別是最高領導人的支持分不開的,所以本人從來沒有說這個公司是我的,但是領 導也從來沒有說這個公司沒有我的。」仰融說,「在跟遼寧省交接過程中,北京有關領導指示,給我們管理層30%股權。希望轉到遼寧省後也要執行這個30%股權。但是在交接過程中遲遲迴避這個30%不談。」

  事實是,這30%的股權也是有條件的。前提是華晨中國(1114.HK,CBA)要騰出兩個董事席位。仰融不同意,以他之孤傲強悍性格作風,他預感到根本不可能和體制合作成功,「我寧可30%不要,我做到60歲退休,交給共產黨,走人。」

  不過仰融都來不及做這個決定。因為這時,他曾經倚重的華晨「四大金剛」開始集體反水。也許在黃春華參與寧波項目之時,「四大金剛」就知道他們在 被仰融逐漸拋棄。據仰說,這幾個人向政府說,仰融肯定有經濟犯罪事實,並且保證,沒有仰融的華晨也將運轉良好,這促成了政府「拿下」仰融的最後決心。

  「蘇強跟了我十年,想下山練劍,他迫切要當CEO的慾望已經沒有辦法來用言語來表達了。我在上海醫院裡的時候還討論中華車下線的定價問題,但發 現他已跟省裡有承諾,我說話已不管用了。我知道我的磐石已被動搖,外憂內困,如果我繼續留下已然是孤掌難鳴,成了光桿司令。」仰融說,「走是我唯一的選 擇。」

  回想起來,仰融很佩服現任重慶市市長黃奇帆。

  2000年8、9月份的光景,時任上海市副秘書長黃奇帆和仰融在金茂88樓吃飯。黃對仰融說,華晨這個資產我們研究過,是不乾淨的,早晚得出事 兒。黃奇帆給他舉例,上海市黃浦區有一個老頭70多歲了,以前是高級工程師,退休後辦了工廠就掛在街道的辦事處下,結果做成資產20、30個億的企業。他 們打幾次報告給市裡,要求明晰產權。黃說,市政府敢批1000多萬元資產,不過20多個億淨資產要給這個企業家10%就有2億多,誰敢簽這個字?他對仰融說,華晨已經大到沒有人敢簽這個字了。仰融說,如果我(明晰產權)沒有成功,把我打回原點就行了。黃說,那你的心態是不錯的,但是你最終會面臨這種問題。

  「黃奇帆有水平。」仰融對我們讚道。

  「當時真沒有想到,打老虎也先挑個兒大的,小的打不過來。」他又說。

  免受恐懼

  2002年5月31日,仰融上飛機前回望中國最後一眼。「何年才能回來?跨出這一步,後面的路不知道。說實話就是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心裡那味 道,你沒有辦法用言語來表達。我算是回家呢,還是出逃呢,還是出走呢,還是甩手不管呢,還是以後做胡漢三回來呢?時間不是我定的,事態的發展也不是我講 的,我一切都是被動的。失去這塊陣地,事業沒有根基了。幾十個問題一下子要用幾個小時幾天來考慮,(誰能想得清?)除非是天才。」

  所以當時你心情還是很糾結。

  仰融:心情不糾結是沒有可能的。但是如果只是留戀這塊資產、留戀這塊陣地,我會把身家性命都搭進去,所以「捨得」兩個字,不管是從佛教上講,還 是從基督教上講這個都是正確的,千萬不要把(外在)這個東西看得太重。現在我已經完全放開了,完全淡化了,完全不計較這一塊東西了。我曾經表過態,說如果 給我股份,我捐給慈善機構。我不是為30%而爭,是為事實真相。

  我太太比我還開化,早就把華晨這個忘了。我的擅長是在中國。但只要是路子對,我認為美國也可以闖蕩出一片偉大的事業。把自己定位為海外華人闖蕩 美國,自己心態就平和了,今天在美國這麼多華人,我的起點不知比他們高多少倍,說不定十年後又是一個偉大的故事。與其一直等待資產的判決,不如我主動尋找 我該做的事情,如果這八年我什麼都不做,我等到的是一個0。

  你現在造車,為什麼還有華人品牌的訴求?你反正已經離開中國了。

  仰融:這個是免不了的,你說我的面孔能洗掉嗎?再說仰融到今天,實際上就是共產黨培養,沒有共產黨培養,我能有今天?

  我感覺你原來在中國造車,總是有很多神秘的色彩,在靠一些關係與背景做事,現在在美國,是不是更回歸了一個商人的本色?

  仰融:美國是透明的政治,你隨時可以去玩政治。還有就是現在我變得更現實一點。

  你對政治有興趣嗎?

  仰融:不一定有興趣,但是有時是它找上你的,你是擋不住誘惑的,而且在美國是沒有風險的。如果把這個產業搞這麼大的話,很難說對政治沒有貢獻。不過仰太不同意(我搞政治)。

  說說你對中美兩國商業環境的不同感受吧。

  仰融:去年9月我們去喬治亞州考察投資環境。地面是警車開道,頭上是三架直升機,我說我不敢坐直升機,坐車就好了。當時黃春華跟我說,仰總,原 來美國也挺好玩兒的。(笑)這個話講得很平常,但我想他發現了美國的商機與樂趣。在美國,如果你真的深入下去的話,你發現很少的勾心鬥角,一切依法,你只 要遵從它的法,你就沒有任何的顧慮。它憲法最偉大的一條是,要讓居住在美國的人民,包括像你們這樣臨時到這出差的人,免受恐懼感。這就是美國人立國的根 本。

  仰融在美國找到了他在國內創業十多年始終缺失的安全感嗎?至少,他頭頂上再沒有一把懸而未落的產權「達摩克利斯之劍」。

  中國版仰融,被賦予的是濃厚的「幕後感」,所交往皆是大賈與高官,永遠行色匆匆、似有難言大隱。美國版仰融,回歸為平民,回歸了家庭,在滑雪、 狩獵的叢列裡出沒(仰融自謂為「返璞歸真」)。現在他走到哪,都要帶著夫人和他們三歲的小女兒。就在1月19日,阿拉巴馬州正道概念車的揭示儀式上,當仰 融從台上走下去為概念車掀蓋布時,他的小女兒突然從旁邊的觀眾席上搖搖晃晃地衝出去,抱著仰融大腿仰臉叫:爸爸爸爸!仰融不以為怒,反倒笑吟吟地扶住她, 直到仰太太上前把女兒拉開。

  後來,仰融特意叫小女過來,一塊在車前留影。這是仰融此前在國內從未表露的一面。

  仰融自語,他在美國這八年,就干了幾件事,蓋了一房子,生了一女兒,申請了一個金融專利,現在又開始造車。照片中的車跟三歲女兒,正是他的、剛剛開始萌動長大的美國果實。

  仰氏烏托邦

  自己的夢該用自己的錢來圓,錢少的話起點不妨低些。燒別人的錢圓自己的夢,這樣的機會可遇不可求 

  仰融是個傳說。

  18年前,他率領華晨汽車成為紐交所第一隻中國概念股,融資8000萬美元。看看後來中海油、建行登陸紐交所的波折和艱辛,就知道仰融的確是 高。他還把寶馬引入國內生產,這在其後許多年都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儘管中國汽車工業在規模上用了不到二十年問鼎全球,但七年前就無奈淡出的仰融, 仍是難以踰越的傳奇。正因此,他那誇張的造車計劃才能打動一個又一個地方政府,有疑問的業內人士也不敢貿然直言。

  仰融造車計劃的必備要素是資金、生產基地、技術和管理團隊。

  資金方面動手早,算是有了眉目。海外融資的平台是在香港上市的遠東金源(1188.HK)。這家被仰融操控多年的上市公司連年虧損(到2008 年未累計虧損7.76億港元)並陷於一系列的法律訴訟,從理論上講難以起死回生。2008年2月,金源按0.1港元的「面值價」供股27.2億股,籌集 2.66億,總股本倍增至54.83億(其中仰融持有22.1億股)。遠東金源的作用不過是通過大規模發垃圾股,支撐「流亡企業家」仰融的事業。為方便股 權融資,遠東金源最近將法定總股本從3000億股提高到8000億股。

  仰融還曾透過遠東金源,以780萬港元之價格收購美國阿拉巴馬州一家辦理投資移民事務的公司—ACFI公司80%的股權(參見前文)。仰融的設 想是,只用78億美元,一個年產百萬台車的大廠就能在阿拉巴馬州的沙漠中橫空出世並給近16萬美國人提供飯碗,奧巴馬應當給仰融發勛章!五年後,還將有 1.5萬中國移民獲得總計23.6億美元的收益,白得個美國身份還賺30%,果真如是,他們應當集資為仰融建個廟。最後,收購ACFI這個能募集78億美 元的平台不需一分錢現金,代價不過是一堆垃圾股。以投資移民計劃籌集「有整有零」的78.615億美元是仰融造車計劃的基石。此外,仰融還計劃在天津設立 三個股權投資基金,籌資額約150億。所謂「可調動的資金近700億」,即由此而來。

  生產基地方面,仰融也有完整的藍圖。美國方面將投資100億美元,建立阿拉巴馬、佐治亞和密歇根三個生產基地,每家產能都是100萬輛混合動力 車。遠東金源公告披露,2010年將在阿州鮑德溫郡北部投下13.17億美元啟動沖壓、車身、油漆、整車裝配等廠房及辦公、污水處理等設施的建設,預計 2012年底新車下線,2016年全面達產。

  中國大陸要投資600億建成年產300萬輛整車及動力總成、變速箱、底盤生產基地,部分零部件將輸往美國完成總裝。日前,仰融通過旗下的「正道 股權投資基金管理公司」與天津泰達、安徽合肥、浙江慈溪三個經濟開發區訂立了初步合作意向。造車計劃的關鍵不是在開發區圈地建廠,而是《整車目錄》,當前 國家對整車生產控制嚴格,沒有目錄是萬萬不能的。仰融的設想是收購有目錄的企業,而且是A股上市公司。據說,首個收購申請已獲各地方國資委批准。美、中兩 地相加,仰融汽車王國耗資約1300億,年產整車600萬輛!

  涉及到就業,美國地方政府比中國還開放。阿拉巴馬州鮑德溫郡為仰融提供3000英畝(約合1.82萬畝)永久工業用地,轉讓價只有1美元!

  第三個要素是技術。仰融從來不乏國際視野,當年「中華轎車」的外形就出自意大利設計師之手。仰融已與意大利的久加諾意大利設計公司簽訂了設計協 議。國際汽車巨頭在研發方面的投入不遺餘力,各國政府也不惜巨額資助。但根據遠東金源公告,公司未來七年的研發投入僅有區區5.48億美元。這點投入,能 撐起年產600萬輛新能源車的新能源汽車帝國嗎?這一點,頗不「仰融」。

  第四個要素目前還很模糊,據說中國生產基地的技術及管理團隊將來自正道。除仰融之外,團隊中CEO王川濤是通用的模具工程師、副董事長黃春華出 身於證券分析師、侯俊文是齒輪專家……雖說算得上業內精英,但看不出有輔佐仰融駕馭年產600萬輛汽車巨頭的潛力。料想仰融並不擔心這個問題,美國汽車行 業不景氣,優秀人才必可招之即來。

  本來這四個要素應當是四根大樁,深深紮根、並肩聳立,共同支撐仰融的「汽車大廈」。但目前它們卻一層一層地疊起了羅漢,龐大的700億融資計劃 是基座;以巨額投資「色誘」中、美地方政府,圈佔土地、鯨吞上市公司,鋪陳的600萬輛產能是第二層;意大利設計師提供技術,美國招募造車團隊,越向上越 虛無飄渺。仰融與卡梅隆有一比,他的汽車大廈猶如《阿凡達》中漂浮的「哈里路亞山」。與付出十幾年心血、花費數億美元的卡梅隆相比,仰融不過以價值780 萬港元的垃圾股換來個辦理移民的小公司,以1美元在阿拉巴馬佔了1.8萬畝地。

  遠東金源在仰融最困難的時期發揮了作用,現已淪為股本57.9億,每股淨資產僅為0.04港元的仙股。這家2009年前六個月收入僅為806.1萬港元的上市公司(93%的收入來自銷售有機肥料),即將更名為「正道集團」。

  仰融造車的目標市場是中國及北美兩片「紅海」,大陸車企業潛在產能已逾2000萬,合資巨頭和自主品牌的競爭態勢將從「割據」轉為混戰。北美的 對手更加強悍,三大巨頭日漸復甦,日系、歐系要逐鹿。汽車是最講究品牌的產品之一,品牌不僅是技術和質量的保證,還有極豐富的內涵。新能源車也早已不是什 麼「冷門」,國際一線品牌早已秣馬厲兵,豐田、大眾、通用全力以赴都未見得有勝算,自創品牌、年產600萬輛的「正道」汽車將何以立錐?

  仰融雖然玩轉過瀋陽金盃,卻不見得能駕馭跨國汽車巨頭。雙龍的8000名韓國工人已令上汽焦頭爛額,工會最近仍在抗議上汽「竊取韓國汽車技 術」。仰融的能量,似乎無法與中國第一大車企上汽相比,他將拿什麼「擺平」近16萬美國工人?別看「三大」搖搖欲墜,但工人不見得肯輕易屈就於正道汽車。

  毫不意外,仰融的造車計劃看起來只是個烏托邦,從融資78億美金到600萬輛產能都是。有夢想是好事,但應當用自己的錢來圓。燒別人的錢,圓自己的夢,這樣的事說好聽點是可遇而不可求。(《中國企業家》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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