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30日星期五

韋森:歐債危機三大深層根源

  記者:歐債危機的形勢與之前訪談相比,最近有什麼新的發展和變化嗎?

  韋森:隨著歐債危機的深化,歐洲各國的經濟前景明顯比秋初時黯淡了許多。歐元區一些政府的債務危機進一步惡 化,目前已席捲了意大利和西班牙,並最近來到了法國的大門前。歐洲各國經濟的黯淡前景,也使全球經濟更加陰霾密佈。現在,沒有幾個經濟學家敢斬釘截鐵地斷 言2012年不會再出現一場全球衰退了。在此情況下,歐洲委員會和歐洲各國政府在政策選擇上可謂是一籌莫展。歐盟各國到底怎麼辦?歐洲領到人的觀點且不 說,各國的經濟學家們和觀察家們的意見更是莫衷一是。不久前我在英國《金融時報》2011年度中國高峰論壇「上講出了這麼一個觀點:「歐洲的政治家們現在 應該好好讀讀中國古典文獻《道德經》」。

  以前看到的關於歐債危機的觀點,包括格林斯潘的一些看法,大多是從歐元區成立時各個國家的經濟發展水平著眼來分析問題,認為北部國家和南部國家 在競爭力方面存在的巨大差異是歐債危機的根源,即北部國家儲蓄,南部國家消費,歐元區的經濟發展不平衡最終導致了今天歐洲各國政府的債務危機。但是我覺得 這種判斷沒有看到深層次的原因,停留在比較淺的層面來看問題。實際上,這次歐債危機,有三點深層次的原因被大家所忽略了。

  2009年我,發表了一篇《市場經濟的商業週期與中國的選擇》,其中提了一個觀點,這次世界性的經濟衰退,不僅僅是就業率企高不下、次貸和金融 泡沫乃至華爾街投行的金融家的貪婪這些經濟系統表層的問題。從熊彼特和康德拉季耶夫的長波理論來看2008-2009年以來的這次世界性的經濟衰退,我們 可以認為,是因為第三次科技革命所推動的第四波全球經濟增長動力的衰竭,才是這場世界經濟衰退的根本原因

  去年,美國經濟學家保羅·克魯格曼就講到,人類近現代歷史上共有三次大危機:一次是1873年之後的通貨緊縮和市場動盪,一次是1929年到 1931年的「大蕭條」(GreatDepression),還有一次就是現在的這場世界積極衰退。克魯格曼還認為,目前世界正處在「1873年經濟恐 慌」和「1929-1933年大危機」後的世界「第三次大蕭條的早期階段」,並且他認為這一次將是一次「長蕭條」。2011年8月,畢生都在研究經濟增長 問題的紐約大學經濟學家保羅·羅默(PaulRomer)把這場世界性的經濟衰退稱為「大窘迫」(GreatDistress)。他也預測,這一「大窘 迫」將持續五年甚至十年。

  按照熊彼特和克魯格曼的劃分法,我們可以認為,第一次世界性大危機的根本原因是因為以蒸汽機為基礎的機器化大工業(鐵路、輪船和機器化大生產) 所帶來的經濟增長動力衰退了;第二次基本上是因為汽車工業、化學工業、電訊、電報工業所帶來的經濟增長的動力衰竭了;而這一次呢,是因為1952年開始的 第三次工業革命(航空航天技術、核能以及網絡技術)所帶來的增長動力最後衰竭了。如果這個根本問題不能得到解決的話,這次蕭條將是全球性的、長期的。我個 人的判斷是,美債危機也好,歐債危機也罷,都不是三五年內可以解決的事。除非整個人類社會再能發動一場能改變人類生活方式的新的科技革命,從而帶來一波新 的經濟增長,這一長蕭條的格局將很難改變。現在看來,無論新能源,納米技術,乃至生物工程,目前都還構不成能改變未來人類生活方式的科技革命。沒有新的科 技革命所推動一波新的經濟增長,美國和歐洲國家的經濟就不可能短期復甦,從而政府的財政狀況就不可能根本改善。雖然在不久前召開的歐盟峰會上,歐盟23個 國家(歐元區17國加6個非歐元區國家)同意締結一項新的政府間條約,即新的財政協議,以此來強化各國的「財政紀律」,但這不可能從根本上擺脫歐洲目前的 困境。

  第二個觀點是什麼呢?這次歐債危機與西方民主政治制度的實際運作有關。我最近寫的一篇《西方民主政治的深層 次問題--重讀哈耶克之八》,主要就在談這個問題。在現在的西方民主政制中,任何一個政黨要上台,都需要儘量滿足所有選民的要求。它一方面會對富人說,你 們選我上台後我會給你們減稅;另一方面則對對窮人說,你們若選我上台,我會提高你們的福利。這樣政制制度的運作所導致的結果是,每一個西方民主國家都背負了沉重的債務——又要減稅又要增加福利,只會讓政府花的錢越來越多,財政赤字越來越大。 意大利、希臘、西班牙、愛爾蘭、法國,包括英國在內,都是這個毛病。按照哈耶克的觀點,美國、歐洲等一些發達國家的一個政黨要上台,並不完全取決於自己黨 派所代表的利益團體的訴求,還要看中間選民。你看美國的民主黨和共和黨,還有英國的工黨和自由黨,兩黨的基本選民是固定的,決定誰上台的,是游移不定的中 間選民。一個政黨要想競選上台,就得滿足於這些人的需求。於是,每個政黨要上台就一個勁兒地承諾。哈耶克甚至批評這種為競選上台的承諾是一種腐敗。從這一 點出發,我得出了這麼一個觀點:歐洲政府最好不作為。因為,這次歐債危機的核心是政府的債務危機,而政府的債務危機是這種民主制度所長期運作的結果,而 2007年的美國次貸危機後歐洲各國政府的「救市」,只是一個導火索而已。

  我之所以說歐洲的政治家應該學學《道德經》,積極地「為無為」,是因為恰恰正是因為是過去政府的「作為」導致了它們的債務越來越重。現在危機來 了,政府去救市。你越去「救市」,你花得錢越多;你花得錢越多,你背的債務就越重。這就像一個不會游泳的人掉進了大海裡,你不掙扎,或許還會沉得還慢一 點;你越掙扎,就會沉得更快。既然短期內歐洲各國不可能從這場經濟衰退走出來,任何政策選擇目前看來似乎都是沒治的,那作為與不作為,結果都差不多。現在 歐洲領導人似乎明白過來了,23個成員國家(歐元區17國加6個非歐元區國家)開會,同意締結政府間條約,即新的財政協議,減少財政開支,以期在未來減少 債務的積累。目前歐洲各國的失業率大都在在兩位數以上,近期各種宏觀指標都表明經濟衰退的跡象更為明顯和正在加劇,在此情況下,縮減政府的開支,是否會進 一步加速經濟衰退?現在看來是,歐盟各國的經濟真是積重難返,故歐盟委員會和各成員國政府左右為難,有很少的合宜政策選項。

  我要講的第三點是,歐盟各國經濟復甦步履維艱且目前有可能陷入長期蕭條的一個根本原因,是歐洲的人口結構。 按照2008年歐洲統計局的一項報告,21世紀以來,歐洲人口的實際增長率接近於0,且人口老齡化嚴重。2008年,歐洲的每5個人當中,就有一個超過 65歲以上的老人。這項報告還預計,從2015年開始,歐盟27個成員國在整體上會出現人口負增長。由於歐洲人口老齡化程度很高,且很多國家多年來已經是 人口負增長,加上人均收入和生活水平已經很高了,在沒有大的科技革命發生的條件下,經濟低速增長甚至沒有增長,應該是常態。然而,在前些年美國發生次貸的 時期,歐洲各國政府也多年採取了各種刺激措施來推高經濟增長。這正如長期靠服興奮劑來保持自己長跑速度的老運動員一樣。政府長期採取刺激經濟增長的宏觀政 策,後遺症就是現在的政府債務危機。

  儘管2007年全球金融風暴和2008-2009年的世界經濟衰退對歐洲各國的經濟打擊很大,但受衝擊最大的卻是政府,日子難過的也主要是政 府。本來歐盟各國政府就有沉重的養老金巨額負擔,2008年之後經濟衰退來了,政府不斷加大失業救濟和刺激經濟的財政開支,另一方面政府的財政收入在經濟 衰退中又下降很多,這就使大多數歐盟國家政府的債務不斷攀高。最近還有研究表明,在2005年,歐洲國家的適齡勞動人口與領取退休金的人口的比例是 100:35,但如果照目前的情況發展下去,到了2050年這個比例將會達到100:75,在西班牙和意大利比例將會發展到1:1。歐洲人口將出現負增 長,老齡化又這麼嚴重,你怎麼期望它們在未來能有較快的經濟增長?從人類歷史來看,一個國家的經濟增長總是伴隨著人口增長,幾乎沒有例外。

  但是,要看到,儘管歐盟成員國政府的日子很難過,但普通民眾的生活還過得去。即使失業者,儘管他們的收入下降了,生活與以前相比有些拮据,但領 到了失業救濟金後,仍可以去超市買生活必需品,仍然可以到酒吧去喝啤酒。去年和今年,我到過歐洲大陸幾個國家,也在英國轉了一圈,發現大家的日子照常過, 好像大家不像是在一個經濟大衰退時期一樣。概言之,由於歐洲各國的人口已老齡化了,生活水平已經很高,很舒適,要期望歐洲有較快的復甦,從人口結構上來說 也不可能。

  現在的問題是,最近歐盟23國通過的「強化財經紀律」的財政緊縮措施,是否會影響到普通民眾尤其是失業者的福利?是否又要反過來折騰民眾?目前看來這不大可能。因為,如果歐洲經濟又陷入一場新的「蕭條」,任何的財政緊縮措施能否真正推行下去,仍然是個問號。

  從歐洲人口老齡化和將要出現的人口負增長趨勢,你也可以理解為什麼我前面說歐盟的領導人應該讀讀中國的古典文獻《道德經》了。老子兩千多年在 《道德經》所談和所憧憬的那個小國寡民社會和清靜無為的政治理想,豈不非常適合目前歐洲各國的現在乃至未來的情形?只是歐洲人現在的生活水平已經與老子時 代中國農耕自然經濟時期無法同日而語了。由此我認為,歐洲領導人學學《道德經》,再看看當下和未來歐盟各國的經濟社會格局,也許能從中悟出點什麼當為的施 政導向以及合宜的政策選擇出來。

  記者:現在歐洲國家似乎把中國的援助當作一根救命稻草?您覺得中國在這次歐債危機中能起到什麼作用?

  韋森:這個時候,中國政府決策層千萬別犯傻,跑去買歐洲一些國家的國債。不久前,德國等歐盟其他國家援助希 臘的錢不是還勾銷了一千多億歐元嗎?這是個無底洞。近來,連北歐較富有國家的銀行、保險公司和退休基金都在大幅減少對歐盟內部財政緊張國家政府的放貸,並 賣出地中海沿岸國家的債券,以便保護自己的資金。在這個時候,要我們這個發展中國家要去救他們,那還不是等於是要拿錢去打水漂?

  在目前的情況下,中國所能幫助歐洲的,不是要去買它們的國債,而是要去買歐洲的產品。我上次就說到,歐洲兩個經濟狀況較好的國家,德國和瑞士, 就是因為中國人買了他們很多的汽車、名表和奢侈品,這兩個國家日子才比別的國家好過。德國戴姆斯勒-奔馳的老總告訴我,近兩三年來,他們的S系列豪華車在 中國的銷量,是以每年翻一番的速度在增長。反過來說,假設中國不買法國的產品,像空客,還有香水、時裝一類的奢侈品,法國經濟恐怕也熬不到現在。法國經濟 還能維持到現在這個樣子,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因於這些年中國崛起時期一些高收入階層大量買他們的產品。至於意大利,中國不斷地進口他們的產品,像法拉利汽車 和名牌奢侈品,也是對他們最好的支援。購買歐洲人製造的產品,尤其是高檔產品,是一個雙贏的過程:中國把積累起來巨額外匯部分花了出去,一方面會緩解三萬 兩千億美元外匯儲備壓在我們央行賬戶中在天天貶值的心病;另一方面,我們大量進口歐洲各國的產品,也會刺激它們的生產和就業,促使其經濟復甦。歐洲各國的 就業上去了,稅收增加了,政府的財政收支狀況也會慢慢好轉。現在希臘、意大利這些國家,最頭疼的就是年輕人的就業問題,失業率都在百分之四十以上。大量進 口歐洲各國的產品,增加他們的就業,比送錢給他們還能救他們。

  前些日子,英國《金融時報》駐中國的首席記者告訴我,他在北京採訪時,到處問各行各業的人,包括出租車司機和在醫院排隊看病的普通老百姓這樣一 個問題:「你們中國政府現在這麼有錢,要不要去救歐債危機?」老百姓幾乎全回答道:「幹嘛要去救他們?誰又來救我們?」這位首席記者還給出了這樣一個數 字:目前中國政府的財政收入已經超過了10萬億元了,但中國政府用在13億多人的醫保上的財政支出,才兩千多億元人民幣,與只有不到一千一百萬人口的希臘 政府在這方面的財政支出差不多,後者每年花240多億歐元用在醫保上。我當時聽了這兩個數字很吃驚,但仔細想一下,覺得完全是這樣。所以,中國的老百姓會 很自然地問這樣一個問題:「政府還要去救希臘?我們生了病,誰來救我們?」希臘政府和西方的許多國家的政府多年來的確負了很多債,但它們都把大部分錢都花 在老百姓身上了,透支給了民眾。我們還要出錢去救人家,誰來救咱們的老百姓呢?你看看在北京上海那些外地打工的人,一個月才掙一兩千塊錢,領著大的抱著小 的去醫院看病,一次就得花好幾百塊錢。他們多難啊!我們政府財政,又救了他們多少?

  秦暉一個觀點我覺得說得很準:西方政府是拚命地討好選民,而在咱們這兒,稅務局和財政收的錢,跟選民沒關係,主要多搞一些大項目,多弄一些面子 工程,把形象搞得光鮮些,把GDP數字搞得高一點,去討好上級領導。西方國家和中國的政治運作,恰恰形成了兩個極端,反差是如此鮮明!

  話說回來,要救歐洲,要中國人大量去買歐洲的產品,稅務總局和海關要考慮降低進口商品的關稅呀!前些日子,商務部說應該降低進口奢侈品的關稅, 國稅局和海關接著馬上就否認了。這是部門利益綁架了國家利益呀!你們國稅局和海關徵了那麼多稅,又用到哪裡去了?你們怎麼就不想想呢?正是由於關稅和流通 環節的稅收太高,使中國進口奢侈品的價格奇高,高出歐洲大多數國家一倍甚至幾倍。現在經常出國的人大都會感到,中國的奢侈品價格可能是是世界上最貴的了, 遠遠高於東京、巴黎和倫敦。結果,現在中國高收入的人一波一波地出國旅遊,多去跑到香港、新加坡和歐洲去買奢侈品。如果關稅降下來了,上海、北京和一些其 他大城市的進口奢侈品價格下來了,人們就會在國內買了,沒必要再花機票和旅館費去歐洲和國外去買。與其把這些錢都花在歐洲,花在路上,還不如降低關稅,讓 歐洲奢侈品直接來到中國,那樣中國的商家還能賺一部分零售的錢。

  中國的中產階級崛起了,他們買歐洲的奢侈品與買中國的產品,並不衝突。這兩者不是互相替代的關係,而是互補的關係。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降低關稅 是一舉數得:既救了歐洲,又滿足了中國人喜歡名牌的消費需求,還能把我們這些年積累起來的外匯花了出去,減少央行的基礎貨幣供給,減緩通貨膨脹壓力。那為 什麼我們的稅務部門就不為呢?國稅局和海關總署只考慮保自己的稅收和財政收入年年增長,為什麼不從國民經濟發展的整體上考慮考慮呢?

  記者:現在大家對歐元都憂心忡忡,甚至有人提到,由於歐債危機,歐元區面臨著崩潰的危險。

  韋森:這也牽涉到我前些年所研究的一個問題,文化與經濟發展之間的關係。比較一下各國經濟增長的方式,你會 發現,除了經濟學裡面講到的自由市場制度、自由貿易、法律制度這些「硬件」外,文化這個內生的東西對經濟增長也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文化對經濟發展的作用 和影響,雖然不能量化,但大致是可以進行研究並做出一些判斷的。英國有一位很重要的管理學家叫查爾斯·漢普頓·特納(CharlesHampden- Turner),他寫過一本很有名的書,叫《資本主義的七大文化》(TheSevenCulturesofCapitalism),國內到目前好像還沒有 中譯本。書裡講了美國、英國、德國、法國、日本、荷蘭和華人七種不同的文化傳統和管理文化。他也做了一些問卷調查,問不同文化背景中的企業家如何看待經濟 增長。他最後得出結論:各國的經濟增長,與文化有很大的關係。比如,德國人車造得比較好,日本人也是,而中國人則喜歡經商。

  為什麼拉美和亞洲原來差不多,但後來韓國、新加坡崛起了,南美一些國家卻下去了?在很大程度上這也是因為文化的關係。拉美人喜歡享樂,不像我們 亞洲人這樣能吃苦和節儉,而這又與他們是西班牙、葡萄牙人的後裔的文化傳統有關。我們再來看意大利和希臘兩個國家。希臘沒有什麼拳頭產品,只有旅遊業和房 地產業,其他什麼都沒有,在目前的國際競爭格局中,又怎麼會有經濟增長?沒有經濟增長,大家又都想享樂,那政府和整個國家還不會背上越來越重的債務?希臘 的福利制度也非常有趣,據說男男女女五十二歲就退休了,退休之後又不干活。一個國家,又不事生產,又要搞福利,負債是必然的。南歐人都喜歡消費。相比較而 言,意大利人還是生產的,有名牌汽車,有諸多奢侈品和家電、家具品牌。我覺得意大利還是可以撐過去的,雖然它的債務有一萬八千億歐元,但這主要不是外債, 而是內債,既老百姓買的政府的債。這說來也和意大利文化有很大的關係。像希臘這樣既不怎麼生產,又喜歡消費,還搞高福利的制度,最後就給逼到目前這種尷尬 的無解之路上,是必然的。在這種情況下,明年歐元區會不會解體,就要看各國政府背負的債務是否能減得下來了。像希臘的話,歐洲可以免它的債,因為它債務比 較小,意大利就不行了,它有一萬多億的債,免掉千把億,根本無濟於事。

  如果按照目前的一種動議來操作,把意大利、希臘和西班牙一些主權債務很重的國家踢出歐元區,歐盟整體就會減少很大的負擔。這也就意味著,我不管 你們了,你們自己的債務問題,你們自己解決去吧!然後,這些政府就可以通過印鈔票,通過通貨膨脹來在內部抹平自己的債務。這在歐元區內就沒辦法了。因為, 在歐盟「憲政制度」下,歐洲央行有完全的獨立性。它可以完全不聽歐盟歐洲理事會、歐共體委員會乃至歐洲議會的命令和指揮,更不必聽任何歐盟一個國家的政府 的。譬如,在目前歐盟各國政府債台高築的情況下,就多次有讓歐洲央行買一些政府債券從而通過增發貨幣的辦法來救歐洲各國政府債務危機動議。歐洲央行信任行 長德拉吉(Draghi)上台後,就明確回絕了政治家們要求歐洲央行加大在二級市場上購買力度的呼籲。德拉吉明確地說,如果歐洲央行偏離其穩定物價的目 標,那麼它將很快喪失信譽,而信譽丟掉容易卻拾起來難,需要付出巨大的經濟和社會代價。最近,看到歐洲目前的經濟衰退前景實在有點太危險,德拉吉本人有點 動搖了,曾表示,如果歐元區各國批准更嚴厲的預算控制和財政緊縮計劃,「歐洲央行就準備採取更強有力的行動」。這一說法,曾一度引發了市場對歐元版的「量 化寬鬆」的預期。但德國央行行長、歐洲央行管理委員會委員魏德曼(JensWeidmann)卻一直堅決反對這樣做。魏德曼說,應該永遠拋棄讓歐洲央行通 過印刷鈔票幫助部分債台高築的歐元區國家融資的想法。他說,若貨幣政策被綁上財政政策的花車,央行就會喪失其獨立性,然後喪失對物價的控制。目前看來,期 望歐洲央行通過增發貨幣的途徑來救各國政府的負債想法,仍然沒門。

  記者:英國、德國這樣的大國在如何解決歐債危機上是存在分歧的,比如英國就反對金融管制。

  韋森:我還是堅持上面反覆說過的觀點--歐洲領導人應好好學學《道德經》,政府應該學會積極地「為無為」。 越救,政府負的債越多,情況會越糟糕。這一點和中國當下的經濟格局有點相似。現在中國地方政府負的債,和歐洲各國政府的負債,有一些共同之處。但我們是發 展主義的政府,地方政府不斷地建機場、建政府大樓,建各種基礎設施,建了以後銀行貸款沒法還,就期望不斷增加稅收和其他財政收入來還債,靠賣地來還債,最 後什麼都不行了,恐怕還得要通過通貨膨脹的途徑要讓老百姓為政府埋單。與歐洲不同的是,在這樣的政府負債、徵稅和通貨膨脹的循環中,我們的普通老百姓卻不 像歐洲的民眾那樣得到了實質性的好處,因而是他們實際上是自己為自己埋單。但在形式和途徑上,好像是一樣的:在歐洲各國,福利讓老百姓享受了,遇到政府債 務危機了,要到期清算了,只能不斷增加新的財政收入才支持它。在中國,則是地方政府基靠建項目和面子工程發展經濟的負債到清算的時候了,只能靠財政收入猛 增和通貨膨脹來解決。這就像是抽鴉片越抽越上癮的癮君子一樣。對付一個抽上了癮的人,最好的辦法不是再繼續給他抽,越給他抽,他越戒不掉,只能下了狠勁斷 了他的癮。這種情況下,我說政府無為,意思是說,你自己把債累積下來了,別指望別人來救,越救越糟。

  要注意,我說的無為,不是希臘政府的不作為,不是意大利政府的不作為,而是歐盟政府的不作為。這說起來有點不近人情。德國總理默克爾去年在堅持 救希臘時不是有個比方麼?她說,現在是鄰居失火了,你救不救?不救,火就會燒到你家中來。但現在的問題是,即使你救了希臘,救了它它還是那個樣子。你救了 它短期,你能長期一直救它麼?這樣看來,不如讓它們退出歐元區,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還是我前面所說的,希臘成年人五十二歲就退休了,大家都不想幹活,但 都光想吃《聖經》裡面所說的天上掉下來的嗎哪,這怎麼能期望別人去救你們呢?當然,這話聽起來似乎是比較殘酷,但我覺得這樣的選擇還是值得考慮一下的。

  記者:有人說,趁著歐洲眼下快破產了,中國人應該趕緊去買歐洲的企業。

  韋森:這也是一個餿主意。去年,在一次研討會上,一家國內房地產大集團的老總說,看來國內沒有什麼投資的機 會了,國內基礎設施差不多都造好了,消費看來也上不去,由此他認為中國經濟增長的空間已經不大了。但他到國外一看,從南非飛到澳大利亞,從澳大利亞飛到新 西蘭,再從新西蘭飛到南美,發現整個南半球「遍地是黃金」,並主張中國企業家應該趕緊去南半球國家投資。現在,有同一個思路是到歐洲各國投資去,認為目前歐洲快破產了,一些企業像沃爾沃、諾基亞這些公司都快經營不下去了,可以很便宜地吧他們買下來。我說不對。你想想,歐洲那些有名的大企業都經營了幾個世紀了,都是本地精英企業家在經營,在歐洲那麼 好的制度環境下他們都做不好,中國人過去接管了它們,就能做得好?他們的《勞動法》就擺在那兒,員工的工資不可能降低,成本也不可能降下去,中國人去經 營,一樣虧。唯一可考慮的辦法是帶中國勞動力去。但是,若帶中國勞動力去,西方國家的工會首先就不干了:本來我們就有那麼多人失業呢,還要跑來一群中國人 搶飯碗,這可能嗎?而且,即使中國的企業家把中國工人帶過去了,也不可能是中國國內的工資標準,還得按著西方當地的標準發工資。去投西方的企業,結果可能 是投一個虧一個。

  現在唯一可能的投資機會,是買西方國家的房地產。2007年世界經濟衰退以來,西方國家許多城市和鄉村的房地產都很便宜,像美國、歐洲、新西蘭 都是。不過新西蘭的情況出了點變化,原來中國人還可以去那兒買農場,據說他們現在也不干了。西方人的民族主義情緒也起來了,說中國的富人跑來把我們的土地 都買走了。近年來倫敦的房價也上漲了,據統計說至少有百分之七點五是因為中國人買房所推起來的。現在中國大陸富豪多,有錢的人多,到了英國,看好了房子, 覺得好,就直接刷卡付現金就把房子買下了,這部分推動了倫敦的房價。

  最後要指出的是,在目前經濟的全球化時代,在認識和處理各國的經濟、貿易乃至外交和軍事關繫上,一定要警惕「冷戰」思維的回潮。在當前的國際分 工體系中,由於經濟發展水平和經濟發展路徑的原因,中國與美國、中國與歐盟各國的經濟在很大程度上是互補的,而不是一種相互競爭性的替代關係。因此,只有 中國與美國和歐盟各國之間的合作,乃至與世界上其他國家的合作,而不是衝突、爭鬥和相互「傾軋」和「拆台」,才能共同應對目前全球經濟進一步蕭條的危險。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無論是西方那些「看空」甚至「唱衰」中國的人和機構,還是國內民粹主義的對美國和歐洲各國政策的責罵,都是非理性的。如果是一些國家的 領導人在全球經濟的這種格局中還不時有「冷戰思維」在作怪,那可真得要警惕了。在當前的世界經濟格局中,只有各國之間的合作,且惟有合作,才能幫助各國應 對各自經濟問題乃至全人類的共同困境。(財經網-鄭詩亮)

2011年12月26日星期一

巴菲特2012年五大預言

  2011年11月14日,巴菲特接受CNBC電視台專訪,做出對2012年的四大預言。特地翻譯整理,希望能作為大家2012年投資的參考,並祝大家新年快樂。

  第一,世界還會很不確定,但我還會堅定持股優秀公司。

  CNBC:「你是如何處理不確定性的?你是忽略所有的不確定性,還是說,你會想法處理這些不確定性並做出投資決策?」

  巴菲特:「世界總是不確定的。1941年12月6日,世界是不確定的,我們當時並不知道第二天太平洋戰爭會發生。1987年10月18日,世界是不確定的,我們當時並不知道第二天股市會一天暴跌508點,跌幅高達22.6%。世界總是不確定的,充滿了不確定性。」

  「如果在美國奧馬哈當地擁有一家好企業,你聽到有人說意大利出現大問題了,第二天你會因此賣掉你的企業嗎?但是出於某種原因,人們會認為,如果 他們持有一家優秀的企業,不是直接持有,而是通過持有股票而間接持有,他們應該每五分鐘就做出新投資決策。我想,即使美聯儲主席伯南克來見我,在我耳邊小 聲告訴我們他明天將會做這件事那件事,我也根本不會改變我對自己想要買入股票的公司的看法。我將會持有這些公司的股票很多年,就像我持有一家農場或者持有 一套房子一樣。將來肯定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大事件,肯定會有各種各樣的不確定性,最終真正重要的是你持有的公司、農場、房子未來這些年份表現如何。我無法確 定買入和賣出的具體時間。」

  第二,股市還將會大幅波動,我會利用股市過度反應低價買入好公司。

  CNBC:「我知道,你並不會關注每天或每週或每月的股市波動。但是市場的波動性在增強。不久之前,你曾經說過,市場總是充滿了不確定性。但是 這種不確定性似乎在公眾和投資者中間引起很大反響。你認為這種不確定性已經結束,或者說,我們現在非常擔憂的頭條新聞報導的歐洲出現重大風險使我們進入一 個有所不同的新的時期?」

  巴菲特:「除非我正在使用財務槓桿,否則我根本不會擔憂頭條新聞報導的風險。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私人擁有一家企業,比如我擁有鎮上最好的一家餐館,我會擔憂明天的新聞頭條說什麼嗎?」

  「持有一家大公司的股份也是同樣的道理。我根本不知道將來股市會上漲還是會下跌,其他人也根本不知道。忘掉股市吧。我根本不知道明天農場的市場 價格會漲還是會跌,但我確實知道,如果是一家好農場,一個誠實勤勞的農夫租種這家農場,未來的收成肯定會有所提高。你只要擁有誠實能幹的人管理的好的資產 就行了。全部擁有這樣優秀的公司非常好,只是持有這樣優秀的公司的一小部分股票也非常好,但是不要支付過高的買入價格,價格的波動性對你來說反而是好 事。」

  「如果價格在某一年間在x美元和3倍的x美元之間波動,那麼我只要在市場低迷價格蕭條時買入農場,肯定會賺到很多的錢。但是農場的價格並不會這 樣大幅波動。股票市場總是會過度反應,這也是為什麼一個人如果能夠保持理性就可以在股市上賺到很多很多的錢變得非常非常富有的原因。」

  CNBC:「你已經這樣做很久了。你今年已經81歲了。」

  巴菲特:「你早就發現了。」

  第三,未來還會有各種壞消息,但我會繼續買入優質銀行股。

  CNBC:「將來某個時間點上,你是否可能進一步加大對銀行股的投資?就像你前不久投資美國銀行一樣。」

  巴菲特:「是的。第三季度、第二季度、第一季度,我都在不斷買入富國銀行。20年前我也買入了富國銀行。如果我發現了一家好公司,就像我私人擁有一家麥當勞快餐店一樣,我已經擁有了40%的股份,如果有人想賣給我另外10%的股份,價格很吸引人,我將會再買入10%的股份,我根本不擔心報紙上的頭條新聞說什麼。未來10年到20年我將會一直持有這些好公司。未來將會有各種各樣的好消息,未來也將會有各種各樣的壞消息,但是好公司,天長日久,將會為你創造巨大 的財富。」

  第四,股市大跌,有些優質大盤股已經出現買入良機。

  CNBC:「IBM也是一隻道瓊斯指數成份股,你已經大量買入了幾隻道瓊斯指數成份股,這是不是你的投資風格發生變化的另一種表現?」

  巴菲特:「是的,但這也意味著,與其他投資選擇相比,一些規模非常大、實力非常強的美國公司的股價看起來非常便宜。我想說,最終你的目標是口袋 裡裝滿賺來的錢。你把現金裝在口袋裡,你一分錢也賺不到。你把錢投到貨幣市場基金上,你也是一分錢也賺不到。你買入10年期國債,只能每年賺到2%。如果 你買入的美國公司淨資產收益率很高,投入資本收益率很高,正在快速回購公司的股份從而會使現有股東的持股比例明顯增加,那麼你就會賺到很多很多錢。我喜歡 所有這些特點。現在你可以將一個公司和另一個公司進行比較,但最終,你必須做出行動。什麼也不做也是一種行動。」

  第五,歐洲債務危機不同於美國金融危機,要解決還需較長時間。

  CNBC採訪時問巴菲特對於歐債危機的看法,巴菲特回答說:「看到歐債危機事件取得的進展,我感到高興。但是歐洲會發現他們有一個最大的基礎性缺陷,那就是他們不能印刷貨幣。當人們喪失信心時,就會形成一種擠兌風潮,在某種程度上對於主權債務和銀行來說這種情形都發生過。2008年美國出現了債 務危機,運用美國所有的力量,採取一些力度極大的措施才解決。」

  「解決債務危機,需要政府具有能夠做需要做的事情的能力,相信政府將會做任何需要做的事情的信心。正是我們美國人相信這一點,才讓我們超出危 機。但是我們目前並不清楚,在歐洲誰能夠說『我們將會做任何需要我們做的事情』,以及是否具有做任何解決債務危機需要做的事情的能力。誰能夠做,他們將會 做什麼,這一點需要變得更加清楚,他們既需要願望又需要能力。」

  「我們已經一次又一次地見證到,市場比任何力量都更加強大。過去銀行遇到擠兌風潮時,它們經常採取的辦法是,銀行職員開始慢慢兌付現金,同時在櫃檯上堆滿黃金。但是現在我們實際上是用電子手段來操作的,但是如果不再進行債務延期,就會出現擠兌風潮。你知道,在意大利每個月都會有幾百億歐元債務到期,你不需要考慮任何新增的債務,但是你必須小心考慮延遲還債的後果。」

  「要想終止一場擠兌風潮,需要非常非常強硬的措施。這需要民眾有一種信心,一種非常廣泛的信心,相信執政者為了終止債務危機,將會做任何需要做 的事情,而且有能力去做任何需要做的事情。我們相信美聯儲主席伯南克、美國財政部長保爾森、美國總統奧巴馬在2008年9月所說的話,儘管當時對這個問題 還有疑問,但是在歐洲沒有類似權威人物。要想讓17個歐盟國家的領導人一致同意第二年進行改革,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由於人們更加擔憂,德國和其他國家甚至和法國的分歧越來越大,解決歐債危機需要更長的時間。人們根據情緒做出反應,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情緒變成了現實。歐洲正在做出行動。歐洲具有所有各種力量,歐盟不會分裂。」

  「歐洲的銀行正在失去美國的資金支持,因此它們正在拋出美元資產。我們已經認為我們美國的銀行規模太大了、員工人數太多了。但是歐洲的銀行相對 於本國經濟而言規模更加龐大,而且非常依賴於批發業務進行融資。而批發業務融資並不是敏感的。美國的貨幣市場基金在歐洲的銀行有規模很大的投資,現在卻正 在撤出資金。歐洲的銀行需要更多的資本支持,越早得到越好。」

  「假設歐洲的銀行股價是X。那麼它們願意以只有八成或九成的價格發行更多新股融資嗎?美國的銀行是被強迫這樣做的,儘管銀行並不願意。銀行自己 無法融資,政府就說:要麼你自己融資,每股2歐元;要麼我們注資,每股1歐元。我是銀行的股東,我也不願意,但我不得不這樣做。一個星期一,我記得,美聯 儲主席伯南克和美國財政部長保爾森召集了11家銀行到一起說:你們將會得到X億美元資金。當他們離開時,他們確實達到目的了。在歐洲,誰有這麼強大的力量 說出這樣的話,而且如何保持一個口徑說話還是一個問題。」(匯添富基金首席投資理財師-劉建位)